内宫考试的具体内容,奚妙早早便张贴在宫内各处要道附近。
正如奚妙所认为的,这事很快便传遍了兴京上下,过年期间的最热话题莫过于此。
从外面应酬结束后回府的杨渐信,换上了常服,缓缓步入内宅,正巧听见一阵琴音。
他挥手止住了身后的随从,驻足静立着,仔细欣赏起这缕琴音。
琴声不算大,需要仔细听方能听清。
“……这音,颇有壮志未酬之意,”不过听了两小节,他便唤人带他去找弹琴的主人,“想来是瑚娘,她素日喜好于雅竹轩抚琴。”
杨家底蕴深厚,他于雅事一道也算有所小成。
他所料没错,弹琴的正是他的幼女杨安瑚,今年十二岁。去岁杨渐信亲自给她定了向家的长子为夫婿——他们都喜爱琴艺,日后定能成一对神仙眷侣。
“瑚娘何来如此愤懑之感?竟外显于琴音之中,可与为父说道一二否?”
在他的众多子女里,他最器重的是长子,但最喜爱的却是这个幼女。父女两喜好一致,她天姿出众,不需要多加点拨即能理解此道奥妙。
静室内,少女见父亲到来,不疾不徐地朝他行礼,轻声唤道:“见过父亲。”
杨安瑚肤如白雪,乌发如瀑,在前朝几位皇子的争斗中,就曾有人对杨家这位品貌不俗的女儿动过联姻的心思,但杨家依附皇帝,不需要再有从龙之功点缀。所以在形势最激烈之际,杨渐信做主为她定下了逐年没落的向家。
“还是伯父最懂瑚娘,这妮子打从前日起便这般怨叹,伯父猜猜,这是为何。”
静室内还有一女孩,她也是杨家女,不过并非嫡支。
杨渐信哪会不知道自己幼女的想法——怕是与宫中的那番动静有关。
于是叹了一口气,道:“瑚娘可是因宫中考举一事烦心?”
长公主喜欢在宫中折腾,但这样大的动静还实属少见。
这次考试选拔,除了面向宫内普通宫女太监,后续还打算面向宫外的普通女子,声势不小……他在政通院上值时没少听到同僚议论。
听到父亲问起此事,杨安瑚不由眼圈一红,她是杨家女,不能任由自己的心意去做事,但又实在抱着些许希冀:“父亲,宫中那则事……女儿可否报名参加?”
“殿下……殿下不是说第一期只三年,待女儿归家后也可出嫁向家做新妇……”
这个说法其实就是奚妙用来诱惑这些识字懂理的官家女孩的,她深刻明白,内宫中有文化的人还是太少,必须吸纳精英阶级的人才,来为她做事。
时代的局限性导致奚妙不能对所有的人才种子下手,但女孩并不一样,她可以假借伴读名义或不拘其他的什么名义,将她们笼络到自己身边。
等奚恒再大些,他的伴读也可以这样挑选——相信到那时,奚妙已经将局面打开,天下英才的后代都会被送入宫中,在未来成为新一届的君主的心腹班底。
而且,这是一个镀金的好机会。
只不过对杨家而言,他们已经满门富贵,再者说杨安瑚是低嫁,根本无需这层经历,以及——
“瑚娘,本朝辅政大臣不过五位,杨家瞄准的是陛下伴读的位置……若是你选上公主伴读,陛下那里杨家必然再无位置!”他说到后面,语气颇为严厉,这个事关家族的未来命运,他作为族长,不能让幼女搅乱他的计划。
“你长兄的嫡子与陛下一般年纪,你可知晓此事的轻重了?”
“……女儿知道了。”
引起杨府事端的主人公奚妙,此时却在听着戴群向她汇报。
除夕那晚,宫中使者将赐菜送入各府,去程府的一队却发现偌大的程家竟然只有程豫一人在——不包括奴仆。
奚妙敏锐地注意到这点的不同寻常,于是派了负责赐菜的戴群去仔细查探。
不过奚妙不知道的是,这件事被她交到戴群手上后,康福一夜砸了好几十个粗瓷杯盏。
“殿下,奴查探到,程家内于一个月前可是鸡飞狗跳……程大夫老年得子,又是独子,平日里虽不求上进、胡作非为却也没拿人怎么样,可不知为何,那日突然发了狠,将宝贝似的儿子揍得只剩半口气了……”
“那程夫人是程大夫的结发妻子,程大夫向来敬重她,那日几乎哭至昏厥,大夫也不曾手软。”
“奴着人查探程夫人和程家独子是何日离京,从京防营处看到,半个月前,程夫人带着程家独子回了老家,说是要去族地寻一门妥帖的婚事。”
“这一去,也再没回来……大过年的,那程府冷冷清清,浑不似一二品大员的府邸。”
确实古怪,简直古怪透了!
尤其是这个时间点——程豫这段时日一直在朝堂之上沉默寡言,完全不担起身为谏官之首、辅政大臣之一的职责,每日里只附和着大流,和一般官员没有两样。
她再次给戴群下了任务:“找人去他老家查查,这件事一定另有蹊跷……注意不要漏了痕迹,派极信得过之人前去查探!”
戴群庄重地行了跪礼,道:“喏!”语毕,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殿内。
两仪宫外,康福亲手捧着一个看不出内容的匣子,见戴群孤身一人走出宫,眼一眯,嘴上挂着“呵呵”笑意便凑了上去,但说出的话却极尽阴阳。
“哟,这不是戴公公,”他有些怨毒地瞪着这个抢了他位置的人,“殿下近来事忙,听说最近戴公公人手紧张……”
“有难处可要和大家伙说才是,一个人扛着……可别坏了主子的事儿才好!”
对方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扫视了一眼康福抱着的匣子,意有所指地道:“康公公只管辖承福殿内事,年节里没有大小朝会,公公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需寻殿下?”
这个康福一天三次地往他戴群的地盘跑,日日在两位贵人面前阿谀奉承,连侍茶侍衣的低级差事也要和人抢着做,他存着什么心思,若要说看不出来定是瞎子!
偏生这人要见两位贵人,他还得规规矩矩地通传……他嘱咐着一旁脑袋都要低到胸膛里的小太监道:“且入内通传一二罢,康公公有要事需禀报。”
说完便离开,连表面客套都懒得维持。
康福修养不俗,此时也气得面色发绿,缓了好半晌,才对已经跑了个来回、一直不敢催他的小太监道:“咱家这就入内。”
他这次来是给皇帝送解闷的玩意,那木头做事只一味求稳,从他上任后不知办毁了多少事,若不是殿下垂怜……眼下,求得皇恩才是最为重要之事。
“这内容……这内容不是之前在殿上的那位小将军所述吗?”奚妙翻了翻康福呈上来的——这个时代的话本子,颇有些意外。
过年期间的奚恒不必上课,他一直待在一旁学奚妙给他画的小人图,此时听到这个,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跑来观察。
确实是那日小将军讲的故事!奚恒囫囵地翻了几页,但很多东西跟他讲的不一样。
怎么回事?
他望向这个时不时拿出点新鲜玩意的老太监,问道:“这是风将军写的?”
风将军,也就是风驹,先前就是他在殿上,大谈特谈他们几人往京城来的一路上的奇闻逸事。
康福笑道:“非也,此书这几日在各书铺卖得极好,作者是个号‘喜乐居士’的,此人写过不少畅销话本,陛下若是有兴趣,奴为陛下寻来……”
“‘喜乐居士’?此人是谁,为何对风小将军在宫中谈论之事这般熟悉?”奚妙打断了这老太监的讨好。
若只是故事,也有可能是同行的其他人说的,可许多生动形象的描述,只有听过风小将军本人说的,才能风格如此强烈。
“奴特意着人打点了一番,好生周折后,这才婉转打探到,此人是章大将军府内之人。”
“文稿费用等一应交际,都是府内一个叫‘可心’的婢女跑腿。”
“将军府内规矩森严,奴不好贸然打探,不过好在奴与章大将军的贴身随从勉强相熟,这才知道这府内婢女起名皆是有所讲究……”
“故奴大胆揣测,这‘喜乐居士’定是章府后宅之人!”
康福确实有两把刷子,他没有猜错,喜乐居士正是章元费众多子女中的一员——章闻喜。
她不是章夫人的亲生女儿,在府中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几乎没有人管她做些什么,可深宅大院的生活并不容易。
她想了许久,最终是从两年前开始了创作话本这条路。
奚妙奚恒听着这个话本作者身份猜测十分感兴趣,正好今日事毕,于是奚妙令康福在今日内找到“喜乐居士”,并将祂带到宫中。
有这样文笔的人,放在后宅中,可惜了。奚妙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