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钦知道这事后反应异常平淡,好像说的不是他家似的。
“你怎么这个反应,”李知节摸摸下巴,“你阿耶说不定要遭贬谪。”
“嗯?”
裴钦正挽着袖子给兔子洗澡,谢天谢地,这只返京路上被他抓来给李知节解闷的小白兔没有被吃掉,不仅没有被吃,还活得很好,已经长肥了一圈,叫人爱不释手。
“陛下想贬就贬吧。”
过于活泼的这只肥兔在木盆里欢快地扑腾着,溅了他一脸水,于是他抬臂胡乱地抹了抹脸,因此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真孝顺。”她嘟囔了一句,还是顺手抓过一旁的木架上的巾帕递给他。
“谢谢!”裴钦捞出水中湿漉漉的兔子,拿巾帕紧紧裹住,然后像献宝似的递到她的面前,“真滑,跟汤饼一样……叫‘汤饼’好不好?”
“随便,”多大的人了还玩兔子……李知节暗暗在心中吐槽道,嘴上却说,“你很喜欢小动物吗?”
“还好?”他微微歪过头仔细想了想,笑着答道,“小时候很喜欢,特别想养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玩,因此求了父亲很久。”
“裴公没答应?”她听出他话中的遗憾,半是不解半是开玩笑地说,“没想到河东裴氏家风如此严正。”
“啊……倒不是因为这个,”他扯唇一笑,像是在聊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一样,语气没什么起伏,“边地常年战乱,物资不丰,不仅寻常人家箪瓢屡空,就连乡绅生活都颇为拮据,能吃的都沦为腹中餐了,所以养这样一只小宠实在奢侈。”
“……”她心情有些复杂了。
“也没有那么惨,”瞧见她微微蹙起的眉,裴钦赶忙又说,“小时候府中养了两只猎犬,虽然没有汤饼这么可爱,但特别聪明。”
“嗯,那你把汤饼带回你院中吧。”
带回去好好弥补一下童年的缺憾。
“不不不,我笨手笨脚的,照顾不好,”他有些难为情地摆摆手,要是传到外人耳里,岂不是要误以为他一个魁梧奇伟的好郎君,其实背地里喜欢和小兔子玩!这这这、叫他还活不活了?
想到这里,裴钦赶紧拒绝并转移话题,“刚刚说到哪了?对……陛下如果要贬谪我父,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家也清楚迟早会有这一天,对此并无怨言,所以殿下不必忧心。”
“即使会波及你与你阿兄的仕途,也没有怨言?”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御史台……也挺好的。”他扯了扯嘴角,但眼中还是不无遗憾。
李知节心下默默想着,既然他的利益已与自己相绑定,还帮了她不少忙,那他也算是在为自己打白工了。
那么,作为一个好上司,还是需要时不时给员工画画大饼的。
“无妨,你之前失去的,我会帮你拿回来。”
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裴钦那黑而深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就像是点燃了火烛,火苗随风颤动着,于是盛在眸中的光点也随之一颤一颤。
黛云不得不打破这副奇怪的画面了。
“殿下!派去唐年县的人将那一袋琉璃残片带回了,”她快步走上前,另一只手中握着之前李散送来的琉璃瓶,“奴将这个也拿来了,殿下快看一看!”
李知节应声侧身接过两物,走到光线明亮处细细对比起来。
质地、纹路、刻样……
一模一样。
“来人回报还说,据刘县令家属辨认,这就是秦子敬某一次登门时的赠礼,因为十分贵重,又颇得刘县令喜爱,便一直置于他的书斋之中。”
“季周明之前在西市查探过,这种琉璃器从未在市面上见过,也问了几个倍受赞誉琉璃匠人,都声称做不出这种形制的琉璃器。”
“季周明?”裴钦似乎恢复原样了,也凑上来,冷哼一声说,“他不靠谱吧?”
“……”李知节假装没听见,“之前李散跟我说,只是秦子敬曾经登门拜访过他一次——见一次面就将这等珍品拱手与人,我倒不知他什么时候这么富贵大方了。”
“秦子敬肯定是秦王的人!”黛云又愤愤说,“那之前在咱们府中安插密探,还有秦子敬暗中弹劾殿下的那份奏表,岂不是都是秦王的授意?真正算计殿下的是他才对吧!”
“什么密探?什么奏表?”裴钦一头雾水。
“真是小瞧他李散了,”她没有回答,只是兀自抱臂冷笑道,“素日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背地里却私结党羽,真是好能耐……恐怕连李景尔都不知道吧?”
“殿下不如将此事告诉齐王,看齐王怎么收拾他!”黛云叉腰怒道。
“还不急。”她轻轻摇了摇脑袋。
现在友谊的小船可还不能翻。
好阿兄,你可千万别急……
等除去李景益,下一个就轮到你。
她幽幽地想。
天还蒙蒙亮。
这个时候上早朝,的确是有很多官员没睡醒,一阵晓风徐来,才能唤醒那么一两个穿着单薄的,至于那些早有准备、穿的严严实实的瞌睡虫,除非被一旁的同僚使劲拍一巴掌,否则还是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这一日是三月十五,于是五品以下的京官也要来参加早朝,所以太极殿一时显得有些紧凑。
人一多就更容易犯困了。
不过,这个早晨他们异常地清醒。
一众大小京官此刻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这则劲爆的八卦。
“陛下,臣有要事上奏!”似乎是刑部某位官员。
“准奏。”
“陛下,‘大理寺狱投毒案’还不能结案!”
虽然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是谁,但他一张口,众人便心知肚明是谁的人了。
前几日的八卦他们可没有错过!
不过还是有几个消息不灵通的,悄悄向同僚打听。
——前几日大理寺狱投毒案你总归知道吧?春闱代笔的十一位犯人全死了,投毒者招供说是受了郑炎指使!
——齐王的老师又进一步提出了猜想,受郑炎指使那便是魏王的意思呀!
——然后反转来了!郑炎和魏王是被诬陷的,已经脱罪,结果第二日投毒者就自尽了,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吧?
——没想到还有后续……这是哪位刑部官员?必必是魏王的人呀!
一件春闱代笔案拖到现在,又是投毒、又是自尽的,皇帝也很崩溃,声音中难免带了几分疲倦:“又怎么了?”
“此案移交到刑部后,经过微臣一番检验,竟发现作为物证的毒药中有一味乌头!”他高声道,“乌头此物即可入药疗病,又可制成毒药,因此管控十分严苛,寻常药铺从来不供乌头,只有几家较大的药行才有,并且若想购入此物,必须记录在册。”
“所以?”皇帝心中已有了些猜想,但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经过微臣排查,近日购入、份量超额的——只有齐王府!三家药行皆有记录,齐王府在案发前一日共采购了足足十两!”他狠狠磕了一个头,又掏出一份奏表双手递上,痛心疾首的声音响起,“微臣已将证据陈于奏表之上,请陛下明鉴!”
大殿之中不知是谁没有憋住,爆出一声巨大的惊呼!
“肃静!”
李景尔两眼一黑,咬了咬牙还是跨出列,纳头就拜。
“冤枉啊父亲!儿前些时候……”
“住嘴!”皇帝强压着怒火看完奏表,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就骂,“朕对你真是失望至极!糊涂!朕怎么会有你这样草菅人命的儿子!”
“陛下息怒!!!”群臣齐齐跪倒。
“父亲请听儿解释!是儿前阵子得了风寒,大夫说要拿乌头入药,府中才、才购进了这些乌头啊!”
那上奏的刑部官员很显然做足了功课,此时又悠悠说道:“一剂药连一两乌头都用不到,殿下用这么多身体可还康健?”
“府中煎药只用了部分乌头,并未用完!”
“殿下若是能将剩下的拿出来,微臣不会再说一句话。”
“你!”李景尔气急,几乎是慌了神,“剩下的乌头是何去处,我如何得知?”
“朕看他好得很!”皇帝见状心中更是气极,抓起奏表砸向李景尔,“当真是歹毒!”
“父亲……”他的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的泪水滚落在地,浑身悲恸地颤抖着。
“证据确凿,朕看你如何狡辩!”
李景尔攥紧拳,脑中嗡嗡作响,心却如死灰般,他缓缓闭上眼。
“儿一时鬼迷心窍……酿成大祸、并非儿所愿……父亲恕罪!”
皇帝呼出一口浊气,冷声下令道:“廷杖二十,回府闭门思过,无令不得擅出!”
“陛下!阿兄只是一时糊涂啊,还请陛下开恩!”李散恰到好处地站了出来,叩首求情道,“阿兄身体不好,二十杖只怕受不住哇!”
……开玩笑,那可是碗口粗、三尺五寸的木杖,金枝玉叶的皇子哪受过这样的罪?
李景尔登时身形一晃,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的命是命,大理寺狱中那十一人的命就不是命?!来人——现在就把这孽子拖出殿外,即刻行刑!”
“——谁再为他求情,同罪并处! ”
再不卡点发表了,系统出错,把我滴小粉花卡没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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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倒打一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