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宫门内驶出,穿过喧嚣人流和街道,稳稳当当向着贡院的方向前进。
姜芷望着外头浓浓的烟火气息,愣愣出神。她许久都没见过这般平和热闹的京都城了。
回想起当日充满了杀戮和血腥的人间炼狱,简直恍若隔世。
公主今日怎地想到出宫接太子殿下呢?”身旁的知邈问。
姜芷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食盒,“太子哥哥在贡院足足待了三日,必定很是辛苦。我做妹妹的能尽点儿心也是好的。”
这次父皇喜得幼子,下令加开一季科考,并且还特命太子监考,足见昭帝对这次科举的重视。
知邈笑道:“殿下与太子的感情真好。”
其实这话姜芷只说了一半。
她这次出宫的真正原因是保护太子哥哥。
前世,太子在监考回宫的路中碰上意外,被埋在突然坍塌的高阁之下,英年早逝。
也正是因为太子的骤然离世,大昭命运从此发生转折。
东宫之位空缺,夺嫡之争暗潮汹涌,致使朝堂分裂,党争愈发严重。
而程子秋便是趁此乱局杀出一条血路。
所以,要避免大昭从内部腐化混乱,首要的便是保住太子的性命。
既然她已经知道太子此行会是一条不归路,那她就没有不阻止的道理。
想到这里,姜芷看向如烟,问道:“内监司送来的那只金丝雀近日可还安分?”
如烟知道主子所指,答道:“那鸟儿受了些伤,且得在笼子里养好些日子呢。”
姜芷点头,“好生照看着。”
“奴婢明白。”
二人打着暗号,可把知邈给听糊涂了,“你们在说什么呢?戚风阁什么时候养鸟了?”
二人相视一笑,没有说话。
姜芷的目光透过帘子看向窗外,眼中并无波澜。
那日,她之所以让人对程子秋下手,不仅是为了给程子秋一个的教训,更重要的是,她必须确保太子此次监考出行过程中,程子秋无法离开质馆。
姜芷始终对前世太子的死心存疑虑,她不确定这场灾祸究竟是意外,还是程子秋的阴谋。
但不论如何,她都不会给任何人伤害太子的机会。
马车驶过繁华的长安街后不久便到达贡院。姜芷约莫等了小半盏茶的功夫,贡院的大门便徐徐从里头打开。
太子率先走出大门,身边还有几位一同负责监考的文官陪同。
一出门,太子便注意到了姜芷的马车。
见到自家妹子,姜柏先是一惊,随后立刻兴高采烈地迎上来,“岐岐,你怎么来了?”
“妹妹想着太子哥哥监考多日必定辛苦,特来接您的。”姜芷下了马车,眉眼弯弯笑道,又招呼着知邈把准备好的暖炉递上。
姜柏接过暖炉,眉眼间满是疼爱,“果然没白疼你。”
姜芷笑道:“哥哥坐我的马车吧?我今日特地套了辆大的,坐着也宽敞些。”
姜柏侧首看了眼姜芷的车,的确是大。
为替皇家表现出对科考的重视,他和那些举子们一样,足足在贡院待了三日,如今实在是乏累得很。
略一思忖,姜柏点头道:“也好。”
上了车,姜芷又是给太子递茶水又是送吃食,那叫一个妥帖。
姜柏忍不住惊叹道:“最近总听母后夸你懂事不少,今日一看倒也没有谬赞。”
姜芷笑笑没有说话。
马车驶过最繁华的长安街,周遭不断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和孩童嬉戏打闹声。
姜柏瞥了眼车外,发出‘咦’的一声,“怎么换了条路?”
姜芷并未去看,又往太子手里塞了个他爱吃的杏仁酥饼,“之前那条街有些堵,换一条路更快些。”
堵?
再堵还能有长安街堵?
但姜柏心道妹子一番好意,也没说什么。
路上,姜芷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太子聊着在贡院里的所见所闻,神情看似平淡,可她心里的那根弦却一直紧绷着,不敢放过周遭任何风吹草动。
眼看着马车驶出长安坊,离皇宫只剩下半支香的路程,就在这时车身忽然剧烈晃动。
“怎么不走了?”姜柏掀开帘子就要下车,“我去看看。”
姜芷直觉此事不对劲,忙拉住太子的胳臂,“别!随身侍卫在后头跟着呢,看到我们的车停了必定会追上来查看的。这里人多眼杂的,太子哥哥还是别露面了。”
姜柏见小姑娘如临大敌的模样,想是吓着了。他拍拍姜芷的手背,安抚道:“没事的,我就下去瞧上一眼,很快就....”
话音还未落下,车外骤然传来尖叫声。
“刺客!有刺客!”
随后耳边响起刀剑的碰撞声和人群的骚乱嘈杂。
姜芷紧紧抓着太子的手,心里是说不出的惊骇。
明明她已经换了条路,而且还把程子秋给困在了质馆。为何他们还是遇到了危险?
车厢不断摇晃着,将里头的二人撞得东倒西歪。即便隔着一道帘子,姜芷也能想象外头的战况有多激烈。
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能慌!
这里离皇宫不远,只要禁卫军的人知道他们遇险,赶过来也是来得及的。
正想着,一支箭羽从姜芷面前擦过,如疾风般冲向车内。
姜芷连想都没想,翻身便将太子护在身下。
姜柏忽觉身上一沉,还未待反应过来,怀里的姜芷身体猛地震了下。
“岐岐,你怎么了?”太子慌乱喊道,扶着她背脊的指尖有热流划过。
他抬手一看,满手猩红。
姜柏顿时白了脸,正要推开身上的人,却叫姜芷捏紧了手腕。
“别出去,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姜柏一愣,目光在窗外和姜芷之间来回扫了好几回,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须臾,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二人知道是禁卫军的支援来了。
车外的打斗声逐渐减弱,随后越来越多的马蹄声朝着他们而来。
意识到太子暂时安全后,姜芷紧绷的身体也软了下来。
后来她听见太子冲着外头大喊,很是焦急的样子,可她却怎么也听不清。
眼前的黑暗逐渐扩大,很快她便失去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
....
女子蜷缩着身体倒在一片血泊中,身上衣衫全都染上了骇人的红色。明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可嘴里还是一遍遍喊着‘错了’。
程子秋冲进漆黑阴冷的柳拂苑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屋里那奄奄一息的人,心底升腾起从未有过的恐惧。
女子大概是意识到屋里进了人,也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十分艰难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爬去。
“儿臣后悔了!我不该喜欢他,我...不喜欢他了!”
身子底下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程子秋想要上前将人搂入怀中,可他却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地的殷红将鞋底浸没。
“岐岐!”程子秋大喊,猛然从可怖的梦中惊醒。
正在熬药的津言听到动静忙冲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程子秋缓了许久才将梦境中的画面从脑子里抽离,挥挥手,“没事。”
他发了一身汗,人也清醒不少,想来身上的伤已无大碍。
程子秋轻捏眉心。
他又想起她了。
他心中顿觉烦躁,也不知怎么的,问道:”这段日子有人来过吗?”
津言回答:“我用您给的玉佩换了些碎银子,这才求得医官肯过来瞧瞧。”
程子秋顿了下,又问:“除了太医外,其他人呢?”
津言听不明白,“谁?”
程子秋沉默,终究还是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如今姜芷指不定压根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又怎么会来探望他呢。
也罢,既然已经决定了,这样也许才是最好的。
津言将熬好的汤药端来,叹道:“不过这几日太医院忙得很,怕是顾不上咱们。好在您的伤再喝几副药便可痊愈。”
程子秋眉头隆起,“宫里发生了何事?”
津言压低嗓子道:“听说是太子从贡院回来的路上出了事。”
程子秋端着药碗的手一滞,这才想到前世大昭太子因意外身故,算算时间应该就是现在。
他沉声道,“太子身故,宫里且要不太平些日子。”
“世子您在说什么呢?”津言瞪大着眼,直接用手捂住程子秋的嘴,“这话要是被旁人听见了,可不得安我们一个诅咒太子的罪名啊!”
程子秋嫌弃地挥开津言的手掌,“太子没死?”
“当然没有!”津言哭笑不得道,“只是受了点儿小伤。不过我听说六公主似乎伤得不轻,这些日子太医们都往戚风阁跑。”
“姜...六公主出事了?”程子秋猛地坐起身。
“是啊。”津言将事情经过略略讲了一遍。
程子秋却越听越心乱。
明明前世死的是姜柏,为何如今姜芷会搅入其中?而且还受了伤?
程子秋心头那点烦躁又再次升起,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津言忙拦下,“主子你上哪儿去?”
程子秋愣了下,神色有片刻挣扎。许久他才好像为自己的异常找到了借口。
“东宫和韶华宫出了事,礼数上我们当去瞧瞧。”
“您怕不是烧糊涂了!”津言苦笑,“您现在不能离开质馆呀。”
这下程子秋的身体彻底僵硬。
他居然忘了!
前世二人相遇后,姜芷便把令牌给了他,让他能自由出入质馆和戚风阁。
可如今,姜芷还不认识他,何来令牌?
原来没有她的偏爱,他竟连去看她一眼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