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公主还不过去吗?”,春来对着贵妃椅上小憩的卫青说道。
卫青扶着额头的手放下,睁开眼,微微叹了口气,除夕宫宴,宴请百官,今夜是账本之事被揭开的重头戏,她昨晚担心得一晚上都没睡好,怕事情出错。
这才妆扮好后,来贵妃椅上养会儿神。
然,该来的总会来的。
“去请轿子吧”,卫青对春来说道。
春来躬身应是。
卫青眯着眼看着眼前的鹅毛大雪,自清晨开始便在下雪,此时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雪花,房瓦之上银装素裹,远远瞧去,刹是好看。
可她没有一丝心情欣赏,连头上的步摇冠都觉得异常沉重。
上了轿子,卫青靠在轿子上,闭着眼,调整呼吸,摸了摸手上的紫色玉镯,稍稍安下了心。
离含元殿越来越近,依稀可以看见宫殿上挂着的红灯笼,和来往有序的宫女太监,端着盘子进进出出。
月色之下,犹如九天宫阙,不显真实。
落了轿,卫青扶着十三的胳膊下来,看了十三一眼,对方投以一个安慰的眼神。
卫青定了定神,往高座走去。
通传太监高呼福宁公主到,众人起身行礼。
卫青坐下后,挥手免礼。
坐在旁边的卫璟瞧她坐下后,凑近小声嘀咕道:“阿姐又来这么晚,宴席都开始了”
卫青捏了捏卫璟的脸,没回答。
卫璟气呼呼的扭过头。
而此刻与卫青一同紧张,甚至更紧张的便是大理寺卿张恩了,自晨时孙氏派人将账本交到他手上时,便觉得手里多了个烫手山芋。
孙氏让他查抄赌坊,让正室李夫人赔款。
镇国公正室一脉与妾室一脉之争,他亦有所耳闻,他可不想进了这大染缸,开罪任何人。
可孙氏乃太后生母,他不敢得罪,且一翻开账本,他给惊得冷汗直冒,这上面一个个名字吓得他腿脚发软。
这账本若是由他之手交出去,便是开罪晋王,可若是不交,待来日被查之时,他便是站队晋王,陛下定然不会放过他。
他拿着账本瘫在地上,缓了许久,到底还是犹豫,他两边都不想得罪。
直到一个面孔陌生的人找到他,让他在除夕宫宴之上将账本之事公之于众,另还拿了一份联名供词让他一并在宫宴上呈述。
武功如此高强,面孔陌生,又手握此等供词的,无疑是龙影卫了,张恩手指捏着供词发颤,这东西交上去,他是彻底站在晋王的对立面了。
长叹一口气,罢了。
随着伶人舞姬鱼贯而入,宴会的气氛热闹了起来,悠扬的琴声配上婀娜的舞蹈,再加上案台上美味的珍馐,大家面上都带上了喜庆的笑容。
推杯换盏之间,恭维声不断。
卫青百无聊赖的用筷子戳着面前的食物,心思全在他处。
宴席过半,泰安帝举杯示意起身说话,百官赶紧站起,举起酒杯,言今年之感谢,道明年之期待。
卫青举着杯子,眼睛不时看向张恩,见他紧皱着眉头,面上没有一丝喜悦之情,与他人大相径庭。
随着泰安帝坐下,酒杯陆续搁置案台的声音响起,一声突兀的,略带颤音的声音响起:
“臣本有奏!”
张恩说完,便迅速的跪在大堂之上。
琴身戛然而止,抱着箜篌的乐姬讶然的看向张恩,不明白此等宴席,有何事非得今日来扰了大家喜庆。
泰安帝面色沉了下来,似是扰了兴致,张口道:“张卿有何事如此紧急,非得今日来说?”
张恩咽了咽唾沫:“微臣今日收到镇国公府孙氏派人送来的账本,言其所交税款不足,微臣翻开看,大惊,这账册的银子往来牵扯众多官员”
扶了扶额头上的细汗,继续道:“皆有受贿贪墨之状!”
话音刚落,宴席之上响起此起彼伏的跪地之声,和瓷器掉落地面的声音。
齐盛海接过张恩双手举起的账本与一个小册,转身呈于泰安帝面前。
“另,微臣还收到幽州盐商的联名上书,言其幽州刺史逼着盐商将产盐的三分之二上交,再以低价卖出,逼得这些盐商走投无路,悬梁自尽”
宴会上袭来一卷穿堂风,尽管殿内暖气环绕,也激得众人心底发凉。
殿内突的响起瓷器迸裂的脆响,竟是泰安帝徒手捏碎了酒盏,鲜红的血液染红了酒盏碎片,也仿佛预示着一场风雨的到来。
齐盛海看着鲜红的血液,满脸焦急,欲言又止,低声让伺候的宫女去请太医过来包扎。
晋王急红了脸,怒视着张恩,张口想说些什么,被旁边的太后紧紧拉住。
卫青亦是震惊,没想到还有私盐之事,看了旁边的十三一眼,应当是他之前一直在收集的罪证。
可幽州现下还动不得,为何要在这时候揭露盐商之事?
宴会上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只余泰安帝翻阅册子的声音,大堂之上的某些官员脸色惨白,时不时的望向镇国公府座位的方向。
镇国公毕竟历经三朝,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国公不解释一二吗?”,泰安帝开口,声音沉得可怕。
“没什么好解释的,老臣历经三朝,不屑于干此等专营之事,还望陛下不要听信谗言,让鞠躬尽瘁的大臣们寒了心”,镇国公面上一片肃然,倒还真像一个纯臣的样子。
泰安帝盯着镇国公,面色突然变得十分平静:“朕亦相信国公不会如此行事,定是下面的人蒙骗国公,如此,定要彻查到底,还国公清白才是”
说完,转头看向百官:“着御史大夫为主审官,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辅之,彻查账本之事!”,停了停,又道:“至于幽州盐商之事,待此事了了,朕再于众卿商议”
百官俯首称是。
看着略显凌乱的大殿,泰安帝皱了皱眉又道:“今夜宴会就此作罢吧”,说完,看了卫青一眼,离去。
卫青知道父皇是让她跟上去,她看着殿中站立着,面色有些发白的张恩,走了过去,笑道:“张卿高洁,父皇定不会辱没了您”
张恩苦笑道:“多谢公主谬赞”
卫青也不多言,走出大殿,朝着紫宸殿的方向离去。
到了紫宸殿,十三将木牌带上,一身太监服饰,引得齐盛海意外的瞟了他一眼。
走进殿内,泰安帝刚落座,面色没了在含元殿时的肃然,看着卫青,眼里尽是欣慰与笑意:“没想到咱们沅沅还真是说到做到,给了朕好大一个惊喜”
卫青走上前,指着泰安帝已经包扎好的手指,有些发懵的道:“父皇你刚刚是在演戏吗?”
泰安帝笑了笑道:“不如此怎么骗过那些成了精的大臣们,朕表现得越愤怒,他们才会相信朕此前对此事并不知情”
卫青叹为观止,她当时是真觉着父皇气极了来着。
又听泰安帝笑着道:“沅沅立了这么大个功,想要什么赏赐?”
卫青摇了摇头,轻声道:“父皇长命百岁便是最好的赏赐”
泰安帝眼里笑意更浓:“沅沅不要,朕可不能不给”,左右看了看:“十三呢?”
卫青指了指身后的十三:“不在这吗?”
泰安帝定睛细瞧,这才发现十三腰间的木牌,嘴角抽了抽,怎么扮成了太监,往上又打量了十三的脸几眼,还整了个俊俏面容,他是知道自家女儿的爱好的,清咳了几声,面上肃了肃,看着十三道:“今后,龙影卫不仅要听从朕的差遣命令,还要听从公主的差遣,有任何消息一并也告知于公主,你往后就跟着福宁,定要保护好她的安全”
十三面色肃然,恭敬回道:“是”
卫青大惊,龙影卫历朝历代都只听从皇帝的命令,除了皇帝,没人知道他们的营地在哪,听说皇宫中还有暗道通向营地,是历朝皇帝留给自己的最后退路,父皇竟如此信任她。
面色发懵,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泰安帝见状,朗笑道:“沅沅这是高兴傻了?这礼物,沅沅可还喜欢?”
卫青握了握拳,面上浮起笑容:“喜欢,很喜欢”
泰安帝哈哈大笑:“喜欢便好,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朕吧,这段时间辛苦沅沅了,上元节好好出去逛逛,玩玩”
卫青笑了笑:“好”
殿外依稀传来几句交谈之声,一个太监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御史大夫、大理寺卿,刑部尚书求见,另还有一些大臣在外候着。
应是来商讨账本之事的,今夜,怕是有许多人睡不着了。
正好,全当守岁了。
卫青心情颇好的跟泰安帝告辞,坐上轿子,回了永福宫。
十三在前面打着灯笼,周遭除了月光,一片漆黑,可卫青却觉得这灯笼的点点星光,将周遭照得很亮,前路也看得十分清楚。
心中的大石落下,卫青此刻心情极好,眼里尽是笑意。
回到永福宫,已是深夜,可卫青没有一点睡意,走进殿内,看向十三,缓缓张口道:“十三,过来一下”
十三眼中含笑,跟在卫青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