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出嫁,大庆三天。
因是最后一个女儿,皇上顿感膝下寂寞,许下许多恩典,办得格外隆重。一连几日,皇后都抹着眼泪说:“真是的,这就嫁了,我总觉得日子还长着呢,怎么转眼嫁人了呢?”
长公主笑道:“皇后嫂嫂不要伤心,我不是还在呢吗?”
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依依不舍的气氛也在笑声中消散了。皇后笑笑:“你们看,你们看,长公主成天和宿和呆在一起,也变成她了!”
长公主白天说笑,晚上却很忙,深夜亦不能歇,要写书。她围着桌子踱步,时不时冒出一段话,让棠溪写,说实在的,棠溪虽会写字,可是没有练过,比不上衙门里的书吏,可是长公主偏让他写。因为棠溪长得好看,“只消看他一眼,灵感就会源源不断地涌进她脑海里”。
她自己不会写字,只能说,让别人写。棠溪拎着笔,面无表情地写着,好像是一个《王大小姐的故事》。
“隔着盖头,王大小姐就看见了这个红彤彤的新房。她脸上涂了很多粉,是惨白的,嬷嬷也觉得白,又涂了一层粉红色的胭脂,把她搞得像纸人一样,红的红,白的白,没有一分活人的气息。再看手,是黄的,前两日赶着绣帕子,把她的手指都戳破了,洒着一层薄薄的药面。王大小姐抿抿嘴唇,发现唇上布满了细小的渣子,那是干枯了的胭脂,结块了,碎了。是啊,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喝水了。送嫁的嬷嬷也太麻烦了,不许她喝水,更不许她吃东西,不吃不喝,饿死了怎么办?王大小姐扯下帕子,准备寻一口水喝,旁边的嬷嬷立刻拉着她的袖子说:‘祖宗!你要干什么!’小姐说:‘我要喝水呀。’嬷嬷不给,说:‘小姐要喝,一会喝交杯酒就行了,怎么能自己扯帕子呢’。王小姐咬咬嘴唇,不满地撇了撇嘴,喝交杯酒,她倒是想呢,可是等了大半夜,新郎都没有来,谁知道他在干什么呢,今晚还来不来了,他若不来,自己还要傻等一晚上不成,渴也渴死了。”
棠溪一字一句地记着,那个古灵精怪又可怜巴巴的王大小姐,让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宿和。她出嫁六天了,不知是否安好,棠溪觉得她应该安好吧,毕竟嫁的是她心心念念的一博哥哥,如何能不安好呢。
长公主从戏里出来,温柔地问:“怎么样,都记下了吗?”
棠溪没有表情地说:“都记下了。”
“嗯好,后面的故事我再想想,你先休息一下,喝点水吧。”
他不是故事里的王小姐,不渴。
“没事没事没事。”长公主对他客气极了,简直不像一个主子。她的故事还算流畅,棠溪也听懂了,就是个你侬我侬的爱情故事,王大小姐嫁给了传说中的高富帅,本是门当户对的婚姻,可是男主却不爱她,对她以礼相待,但到底是波澜不惊。
就像宿和……棠溪微微皱眉,不知怎的,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了她,好像她离了自己,便没了软内甲,只是一具一碰就碎的肉身……
长公主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然后慕容公子进来了,他是今日的官儿,新郎官儿。他不胜酒力,进来时已经有点摇晃,王小姐怕他跌倒,提心吊胆地盯着他,恨不得冲上去扶他一把,嬷嬷笑道:‘怕什么,慕容公子海量,这点酒算什么。’海量,就他还海量,他这么文弱,再喝下去就死了,王小姐顾不得那么多了,跳起来,摁着慕容说:‘你得给我坐下,喝杯茶。’慕容揉着眉心,没有接话,他头痛极了,一听到王大小姐咋咋呼呼的声音,更加烦躁,本来是顾着她的面子才来的,明日天一亮,他就搬出去住。王大小姐斟了一杯热茶,慕容以为是给自己的,刚要去接,可是却扑了个空,只见她把水端进盖头,自己喝了。好吧,慕容问道:‘你怎么自己喝了?’‘因为我渴了呀。’她没有服侍人的意思,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应该先给我喝’。不过也无所谓了,慕容头疼得厉害,伸手,等丫头上来宽衣,等了半天才发现,什么,丫头们都被王大小姐赶到外面去了,他有点尴尬地僵在半空,问道:‘你要干什么?’,‘睡觉啊。’什么……看着打着呵欠的王大小姐,慕容紧了紧衣服,反而不敢脱了。小姐喝饱了水,在帕子上倒了些,将脸上的胭脂擦了七七八八,便困的睁不开眼了。‘哎呀,好困。’她困极了,好睡得很,一挨枕头便睡着了,慕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睛打架,可是又没有地方睡,他在屋里走了一圈,在椅子上坐进一会,问道:‘你往里面去去好吗?’,王大小姐十分仗义,果真翻了个身,给他让出一条窄窄的位子,哪有这样的,慕容躺下,想想不对,还没喝交杯酒呢,不算夫妻,不能就这样睡在一起吧,他对王大小姐说:‘先别睡,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完呢。’王大小姐以为他说的是洞房花烛,红着脸说:‘可是我好困,真的要睡觉了。’什么?慕容也困,可是这酒总不能放到明天再喝吧,太奇怪了,于是摇了摇她的肩说:‘可是总不能放到明天吧,你醒醒好吗?一下子就做完了。’哎哟,真是太羞人了,王大小姐睁开媚眼,一脸戏谑地打量着他,没想到文质彬彬的公子竟然是个老司机,哎哟不错哦,以后有的玩了。慕容被她看的心里发毛,往后挪了几分:‘干……干什么……’‘没怎么,你把帘子拉上。’‘什……什么?’慕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帘子?为什么要拉帘子,‘不拉就不拉吧。’王大小姐一脚挑开被子,把慕容和她都罩进去了。慕容惊讶地挣扎着:‘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王大小姐笑道:‘你不是累了吗?我给你揉揉肩。’”
“哈哈哈哈哈。”长公主拍拍棠溪的肩膀,笑道:“终于写完了。”
棠溪沉默着,放下毛笔,王大小姐和未婚夫,新婚燕尔,可能京中女子就喜欢看这个,他忽然又想起了宿和,她是否也是这样,将一博哥哥拿在手里。
“喂!”长公主重重地拍了他一下,笑道:“你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在想宿和!”
棠溪心里一惊,抱剑道:“属下不敢!”
“哎呀,有什么关系啦。你认识她那么久,想一下有什么关系。”长公主是穿越来的,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且不说宿和已经嫁人了,就是她终身不嫁,也不可能嫁给暗卫, 因为他们是不一样的人,确切地说,暗卫只是一个影子,算不得人。
他们从小进入暗卫营,接受残酷的训练,养成了冷漠、残忍的性格,长着嘴巴,不用说话,长着脑袋,不用思考,宫里除了宿和和长公主,其他人从来都不和暗卫说话,和空气有什么好说的呢。
棠溪没有和她解释这些,只是默默地恢复了冷峻的脸色,仿佛一尊行走的石头。可是这尊石头偏偏听见了一串明朗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近,将久违的春日暖风也带进来了。
是宿和!他没有听错,是宿和公主的声音!
宿和一进院子就冲向姑母,抱着她说:“姑母,姑母,我可想死你了!”
她挽了发,戴了一只茶杯形状的金冠,身上穿着紫色的棉绒长袍,袖子长长的,可以盖住双手。
姑母拉着她的手,打趣地说:“哎哟,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皮肤滋润滋润的,白里透红。”
棠溪闻言,看向宿和的脸蛋,莹白莹白的,打了许多粉,多到连他都看出来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她怎么了,是不是再掩饰着什么。
可是宿和一直在和姑母说话,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秋风里,她鼻尖发红,像个脆弱的玻璃美人。两人一直说一直说,可是说了半天,没有一句说在点子上的。
宿和过的好不好,一博哥哥有没有为难她。
宿和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匣子,笑道:“姑母快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什么好东西!”姑母嘴上夸着,心里暗暗担心,王医官俸禄微薄,可不要花费太多。
宿和打开盒子,取出皮影,九连环还有木头刻的华容道,笑道:“你看,宫外的东西!”
“哦哦哦,好!”
姑母这才放心地收了,叽里咕噜说了半天话,公主回门,时间有限,一会还要去皇后宫里吃午饭,可是一见到姑母就有说不完的话,拉着她的手,久久不能放开。
棠溪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
宿和瞥了眼棠溪,说:“那个石榴枕我忘带了,你帮我拿来可好?”
目送棠溪走出房门,宿和喜悦的神情渐渐暗淡,眉梢涌起一丝惆怅。
姑母忙问:“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哭了?”
宿和解开厚实的披风,卷起袖子,心里的委屈再也藏不住了。
什么!姑母颤抖着抚摸着她莹白的手臂,上面青一块,紫一块,像死人的尸斑,还有几条新鲜的划痕,汩汩渗着鲜血。
“这……”一博哥哥看着斯文,怎么关起门来,就做出这么禽兽的事情!他……他怎么能打你呢!姑母心疼地吹着,说:“快!快去禀告皇上皇后!”
“不!”公主忙拉住她,哭道:“千万不要,我不想……不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他遮掩。”
公主摇摇头,对于一博哥哥,她还抱有很大的幻想。
房门外面,棠溪一动不动,凝视着公主手上的淤青,怒火涌上心头,血液冲上头顶,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睛,宿和啊宿和,你还真是一个脆弱的琉璃盏啊,才离开自己六天,就弄出一身伤病。
还有那个伤她之人……棠溪怒气翻涌,生出一丝冷冷的杀气。
谢谢大家,请动芊芊玉手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公主的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