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这位公主哄去睡觉了,她早就注意到景游眼睛跟抽抽了一样朝她使了半天的眼色。
景游见这边终于完事儿了,起身去和守夜的两名侍卫搭话,用一个宝石和传说将他们骗走。
他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差点笑出声。
常遂愿在景游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吓得他一激灵。还没开口,常遂愿就拉着他去湖边讲话。
“很富裕嘛景少爷,值钱玩意儿就这么忍痛割爱了?看来你的工钱还能再拖两月。”她调侃道。
“还好意思提呢,拖欠工钱自己倒是心里门清,理直气壮的。那宝石当然是假的,我兜比脸干净你又不是不知道,晾他们也没见过真宝贝。还少爷呢我可担不起,托您跨国出勤的福我都迫不得已把醉茗楼洗盘子和珠淄行舞剑卖艺的活给辞了。还不快给我涨工钱,你头朝哪儿磕才能找到我这么好的员工。”
景游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常遂愿眼跟死鱼一样看着他,“你再说长一点说不定能成为讲话讲断气第一人。”
“咳咳不贫嘴了,那……”景游边说边扭捏地把手心朝上伸出来,一副欠欠的乞讨样。
常遂愿打落他的手,换了副表情:“我问你,你就这么急着要杀了那个冒进的暗卫?”
终于进入正题,景游见状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果然还是没能逃过长公主的眼睛。
“他违反命令擅作主张就算了还对你起了杀心,本就罪该万死。我只是行我职责内的事,对长公主自当一片赤诚。再说了,咱蜉蝣署一年才发几个钱,我这完全就是为爱牺牲啊,你居然还怀疑我别有用心。”
又来了,真是三句不离钱,这孩子大抵是真穷疯了。常遂愿接着道:“也是,那你做我的副手图什么呢?”
“图……你的绝世美色?”
“扣一个月工钱。”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当然是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景游突然语气认真起来 。
“好肉麻好恶心。反正你最好永远记得,永远别背叛我,否则,我定杀之。”她一字一句很是坚决。
景游对上常遂愿深暗的眼眸,紧张得喉结耸动,咽了下唾沫。
“嗯嗯,那是自然。”
冰窖般冰冷的氛围持续了数秒,常遂愿叹了口气,要是他真忠心耿耿自己这番话岂不是寒了下属的心,许是景游操劳过度神经紧绷才冲动了。
“唉,平日对你是过于苛责了些,过段时间放你休沐。”
景游歪头单边挑眉,神色费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这又是演的哪出戏。“那我应该不会休沐完回来发现自己被黜免了吧?”
“哦那算了你不配。”
“别别别我当然绝配天仙配,我应得的。”
“嘁。”
景游暗暗松了口气,可算翻篇了。
———
空旷,出奇的寂静。
一个身着华贵绸缎的孩童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手里举着一只扯铃演示着。
“我给你分享我的玩具,你陪我玩好不好?”
下一秒那只扯铃迅速自燃,火苗点燃了孩童的华服,瞬间蔓延全身。
“火……好大的火,我好疼啊……你快救我、救救我——!”妖冶的火光疯狂翻腾,瞬间吞噬了那个发声的黑影。
孟从颐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气,像离了水的鱼。
“扑通”一声,孟从颐从马上摔了下来,呼吸困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触地的疼痛。他大叫了一声睁开眼,所见之处恢复到真实详净的模样。
是梦,一个无厘头的噩梦。
那个孩童是谁?
孟从颐感觉手心刺挠,摊开手一瞧,是马的一撮鬃毛。呃…怪不得被马甩到地上,原来是他刚刚做噩梦时不小心把它毛给拔了。
孟从颐直起上半身,顺势就靠在了这匹棕马的腿上,边抚摸边把鬃毛插回马身上,“对不住噢伙计,这就还给你。”
马偏头,鼻孔喷气,不爽地嘶鸣了两声。他摔傻了吗,怎么好像在马的脸上看到了鄙夷。
又试探了一句:“今晚炖马肉汤?”
棕马讨好地用头去蹭孟从颐。
孟从颐惊了,好通人性。
远处,小厮蔡咚咚听到孟从颐的惨叫,抱着刚刚拾到的枝柴着急忙慌地赶来。
“二殿下!您怎么了二殿下!”蔡咚咚把柴火丢在一旁就去提起孟从颐翻来覆去地检查。
“嘘小点声,别这样喊我。”孟从颐食指抵在嘴唇上。
蔡咚咚自知失言,忙去捂自己的嘴,他一时竟忘了他家殿下被君上送去顶替大钺质子归乡,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引起注意才放下心来。
不过见殿下四肢健全心智正常,他也松了口气,伸手拍落孟从颐衣袍上沾染的草叶泥土。
“还好没事,跟你说了不要睡在马背上你偏不听,要是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每次都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要我……”
孟从颐看准时机迅速出手捏住了蔡咚咚喋喋不休的嘴,像个鸭子。
“打住打住小嘴叭叭的,我身子骨健壮哪有这么脆弱,比我父君还能念叨。”
蔡咚咚因为被捏住了嘴巴瓣,声音只能从两边的缝隙里挤出来,支吾不清的:“是啊又健又壮,也不知道是谁小脚趾撞桌角骨折,几个月都没能把路走直。”
“你这是在暗讽我又贱又装吗?”
“哪能啊我的祖宗,小的岂敢。”
孟从颐松开手,归还咚咚嘴巴拥有权,“差不多可以了,再来两句我的一世英名就止步于此了。”
蔡咚咚懒得和主子继续贫嘴,贴心地为他坐的位置垫了条麻毯就转身生火做饭去了。
他终于注意到周围众人偷瞄也灼热的目光,顿感不自在,拽起麻毯裹住全身,像一只会站立的蛆挪回自己的车辇。
蔡咚咚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样好像更引人注目了好吧。
孟从颐在里面待了不到一刻觉得闷得慌又出来了,牵着马躲在了较远的湖边上。
孟从颐把石子塞进它嘴里,便催促边用手推它,叮叮不情愿地头一甩,把石子吐向湖面。
就在他劝说又撂挑子不干了的叮叮时,一段悠扬又曲调熟悉的乐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孟从颐越听思绪越乱,他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盘得光泽润亮的竹笛承在唇边,记忆中从未承载这首曲子的他居然竟也能吹个七七八八。
一曲罢,他维持一个姿势怔怔良久,好似有个叫记忆的匣子裂开了条缝。
“野味炖到位了,快来尝尝!”直到蔡咚咚招呼孟从颐,他才缓过神来。
夜间,孟从颐趁众人都歇下再次卧于湖边透口气,这几日的遭遇令他惴惴不安,他不明白父君是出于什么心理觉得自己有能顶替大钺皇子的可能性。
他想得出神,思绪突然被湖对岸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吸引过去,他抬眼,之间有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在交谈。
孟从颐身子前倾,眯着眼只为看清楚些。他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时,岸边泥土松散,他脚下一滑,跌入湖中。
出于不知何时起对水产生的恐惧,他这么多年愣是坚持着没有学游水,但若是料到有今日这一劫,硬着头皮都要学。
不过现在说这些似乎迟了,伴随着呛水的“卟噜”声,孟从颐手脚并用地死命挣扎扑腾。冰冷的湖水瞬间涌入他的耳鼻口,无论怎么伸手都抓不住任何东西的空虚和窒息濒死的绝望笼罩在他心头。
过往景象如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放映,奇怪的是,就连这濒死的感觉也仿佛是二次经历。
岸上的马焦急地嘶鸣,却跩不断栓着自己的缰绳。
常遂愿和景游刚结束一段气氛尴尬的对话便听见湖对岸有马嘶鸣声传来,同时转头去一探究竟。
二人瞧见了一个人影在水中扑腾,孟从颐因挣扎甚至漂到了湖心,他逐渐脱了力,翻腾的水花也越来越小。
“不好,有人溺水了。”常遂愿惊讶道。
景游抱头崩溃:“怎么办?我不会水啊,啊那我去叫人。”
常遂愿拦住景游,“再喊人来不及了,我去,你在岸上守好了。”
“可是你还受着伤呢。”
她没理会景游的话,迅速褪去外袍、扔下面纱就快步迈入湖水,向那人游去。
景游抱起常遂愿丢下的衣服,叹了老半天气,在岸上焦急地探头探脑。
常遂愿奋力地游着,伤口果然用力裂开,直接与湖水亲密接触。她咬紧牙关继续向那人靠近。
常遂愿近了对方的身,是名年轻男子,心道又一个不会水的。她伸手去拉孟从颐的手,尽管有所防范却仍被他挣脱开来,还不小心一脚踹在她的腹部。
常遂愿吃痛,心里骂骂咧咧,安慰自己这是溺水之人的无意举动别记恨。
为防止意外再次发生,她游到孟从颐身后,一手环住他的腰,没顾得上感慨好细的腰便另一手奋力划水,把他带到更近的一边岸上。
棕马见主人无事也停止了聒噪。
沾了水的衣物重了数倍,常遂愿费了好大力才将他拖上岸,她手脚疲软地躺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又爬起来察看这个男子的情况。
她抬手拍拍孟从颐的脸,没有动静,有点慌了。她不会白救了吧,刚刚不还挺有力气蹦哒吗,怎么突然要不行了?
常遂愿甩了甩酸胀的四肢,深吸一口气把孟从颐背到背上,蹦哒跳跃来回转圈地帮他排肺里的积水。可还没坚持五个数就跌倒,孟丛颐也狼狈地滚落在地,意外地还呛出了一点水。
若不是出于人道主义,她真想反反复复把这小子摔地上来帮忙咳水。
常遂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早知道刚刚应该把他往另一岸边拖,让景游背他吐水的。
时间不等人,顾不上休息,常遂愿刚要把孟从颐再次背上,就正好看到了被拴在不远处的一匹棕马。怕是她也脑子进水了,明明刚刚就是听见马叫才发现有人溺水的。
她拖着衣裙上前解开缰绳,提起放在马身旁的灯笼把马牵过来,边拽着绳子把它往下压,边说:“你快卧下来,让你主人到你背上去。”
马儿听话照做,常遂愿把孟从颐推到马背上趴着,叮叮站起身任由常遂愿牵着它来回转圈踱步,她的手也没停下拍打背部。
不出片刻,孟从颐就胸口翻涌,咳出数口积水。
常遂愿拉停马匹,提起灯笼照亮对方,一只手伸出撩开湿粘的黑发后捧着这张惨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