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复国实录 第8章 波澜

王如意潜回府里，和他出来时一样，伴着夜色的遮掩，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离开。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检查了一下桌上物品的位置，确定没有人动过，放下了心。

他刚坐下，便听到敲门声响起，透过窗纸，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

不等他回答，来人径直推开门。他身高八尺，肩宽背厚，一脸络腮胡，正是公主府侍卫队长滕嘉。

王如意心念急转，露出惊讶的表情：“深夜来此，苏将军有何贵干？”

滕嘉阴沉沉看他一脸：“你刚才不在，去了哪里？”

“在下不懂将军的意思。”王如意面色坦然。

“你个南貉别想骗过老子，老子刚才接到消息，有人看见你往后院去了。”

原来只是后院，王如意放下了心。他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我晚饭没有吃饱，去后厨那里拿了一个十字开花饼”，他从怀里掏出来饼，“将军可要来一半？”

他提前联系好了阿段，让阿段今夜值夜，又大摇大摆去厨房拿了一个饼。

滕嘉狠狠看了他几眼，嘴上放狠：“我这就派人去查，你要是有一句假话，我立刻对你军法处置！”

王如意明明是个被捡来的奴隶，却偏有股傲气，举手投足间拒人千里之外，加上他楚人的身份，滕嘉早就想找机会整他了。

“军法处置？”王如意重复，烛光闪烁中的阴影悄然爬上他的眉目。

滕嘉睁大眼睛：“老子是公主府侍卫队长，你小小一个侍卫，当然能军法处置！”

阴影蔓延到王如意的半脸，与烛光映到的那一半界限模糊，随着他的动作互相拉扯。

他弹弹衣襟，一派漫不经心：“我竟不知这公主府是滕将军的私兵。”

“你说什么！找死吗？”滕嘉瞬间暴怒，“你以为公主罩着你我就不敢动你？我可是陛下亲自安排负责这里护卫的！”

一丝笑微不可见地从王如意的嘴角划过，又消失在阴暗中。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化，恐惧从阴影里生出。

滕嘉见他怕了，得意洋洋地笑了。

然而下一秒，王如意一把推开他冲到院中，一撩袍子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将军既然要军法处置在下，那便处置好了！在下不过一丧家之犬耳，得遇公主已是三生有幸，将军要杀便杀！”

他突然扯这么一嗓子，惊起一片狗叫。

滕嘉又惊又怒，一把向前揪起王如意的领子： “你这小子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公主府是你大声喧闹的地方吗？来人，给我把他的嘴捂上！”

几个侍卫便过去推搡他，一个人想要捂嘴，却啊了一声，手被王如意咬出血来。

他一嘴鲜血，咧开笑了，白齿红水，让看惯死人的滕嘉都心里一惊。

“不过因为我是楚人，将军便对我百般刁难，如今我引戮就颈，不正合将军意？”王如意语带嘲讽，之前所见的恐惧已经悄然无踪。

“你！”滕嘉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在激将我，我看你刚才所说去厨房定然有鬼，来人！去把今日厨上的人都带来！”

“哈，只怕心虚的另有其人。” 王如意昂首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挑衅。

滕嘉越看越气，抬手一个巴掌打了上去。

他这一下没有留力，将王如意整个脸打偏到一边，他牙龈发痛，不由啐出一口血水。

血落到雪上，绽开一朵不显眼的红梅。

而这多红梅，好巧不巧落入赶来的符旋的眼里。

“滕嘉你在做什么？！”

她依旧穿着白日里的白衣，头发散乱地挽起，浅棕色的眼睛里是溢满的震惊。

看到符旋，滕嘉双腿一软倒在雪地里，而王如意的眼角正好沁出一行泪来。

为了能第一时间保护符旋，侍卫的住所在靠近的内院的地方，王如意故意把动静搞大，符旋那边也能注意到骚动。加上符旋向来要养护一遍弓箭后再睡，所以王如意有八成的把握符旋会来过问。

而他掐着时间，故意激怒滕嘉，就是为了这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的心里却一片痛快，从今往后，滕嘉不会再处处难为他。

他捂着脸，眼睛里一层水雾，满脸不甘委屈愤怒，映在火光里，掉入符旋的眼里。

她正如王如意所想，正在专心保养自己的宝弓，这是她狩猎的伴侣。

但是熟悉的声音惊动了她的工作，她擦拭的力气重了一下，碰掉一颗已经松动的宝石。

“这个声音？是王如意？”符旋猛地站起身来，阿荣和阿义赶紧跟上。

阿荣侧耳倾听，阿义则打发另个侍女去前院看看。

前院的动静渐渐小了，但能看到院里的灯光亮了几分，去打听的侍女还没回来，符旋心烦意乱，没批皮裘就要出去。

走得近了，声音又清楚起来，符旋大概听出是滕嘉在难为王如意，心中愤怒，步伐加快，让侍女们几乎跟不上。

“公主，小心！”阿义手里提着灯笼，为符旋照亮脚下的路。

符旋没有管她，月光映雪，足够她前行。她甩下众人，向骚动处跑去。

然后她看到了那一巴掌。

那是她违反宫规也要在父皇面前救下的人，竟然被滕嘉打了一巴掌！

“啪”

又一声巴掌响起，这次挨巴掌的是滕嘉。

滕嘉不忿，争辩道：“公主明明是北人，为何如此偏心这个南貉，真是伤我们的心！”

南北百余年对峙，双方互相敌视，北人称南人为南貉，南人称北人为北伧，皆为蔑称。

“南貉？”符旋不怒反笑，“你说他是南貉，那我呢？是不是在你的眼里也是半个南貉？”

她没听滕嘉的狡辩，蹲在王如意的面前，手指轻轻拂过他受伤的脸，滚烫，不知道是肿的还是羞的。

王如意闭着眼，不敢看向符旋。

符旋站起身来，淡淡道：“滕将军，我记得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王如意的事情，需要直接向我禀告？”

滕嘉仰视符旋，语气弱了下来：“但是属下发现他行踪可疑……”

“回答我的话。”符旋打断他。

滕嘉颓然地垂下头去：“是，是有这样的吩咐。”

符旋让他们二人起来，带去了正厅。

已是夜间，为了防止走水，正厅里撤掉了火盆。众人进入，直接冷风铺面，便是着甲的侍卫都打了一个寒噤，而符旋却若无所觉。

打探消息的侍女也跟了过来，符旋就让她当着王如意与滕嘉的面，复述二人的对话。

风一吹，滕嘉也逐渐冷静下来，他再听到侍女复述的话，心里又慌又怕。

而符旋的面色，也阴沉的滴出水来。

“军法处置？”她说出来了一句和王如意一样的话。

只不过这一次，滕嘉心里没有一点愤怒，只有恐惧。

符旋坐在榻上，她握紧扶手，含笑问道：“滕将军麾下，是哪支精兵？番号为何？”

“属下一时失言，公主、公主恕罪啊？”

“恕罪？”符旋拍了一下桌面，“我觉得王如意说的没错，这府上侍卫，竟被你视为私兵吗？！”

知晓前因后果后，比起王如意的行踪，符旋更关注的滕嘉的“无心之言”。过去她看在滕嘉是父皇所赐，资历深厚的份上，对他颇为敬重。甚至知道他带头孤立王如意后，也没第一时间训斥他，而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他个体面。

却没想到，这位侍卫队长，她理论上最重要的心腹，竟然对她的命令毫不在意。

“本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主，使唤不动滕将军这尊大佛，明日我便回禀父皇，让滕将军继续回去侍奉。”

符旋此言一出，敲定了滕嘉的命运。

滕嘉已是面如土色，皇帝那么宠爱符旋，他不说前途，甚至性命都堪忧！

符旋让人把他先拉下去看管起来，她看着其余的侍卫，这些人各个如鹌鹑般，低头缩身。

“诸位谁是滕将军麾下的，也一并跟着去吧。”

诸人跪在地上，各个颤抖不语。

滕嘉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符旋又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王如意。侍女就地取材，给他团了个紧实的雪球，在他的脸上滚动帮他消肿。

厨房那边的阿段也被带了上来。

厨房是要紧地方，阿段入府前身份自然也经过了多道核查，符旋对他并无怀疑。并且他所说的时间对话，与王如意的证词一一对照过后，也没有什么问题。

很明显，这是滕嘉因为歧视王如意身份而导致的冲突。

符旋感到一阵疲惫。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身边有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在遇见王如意之前，她只觉得这条暗流平静无害，但遇到他之后，特别是这段时间以来，激化的南北矛盾，宫里的龌龊手段，父皇一反常态的逼婚，还有一些她看不清的东西搅在一起，让这暗流波澜四起，让她时时刻刻有种奇怪的危机感。

符旋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她只能顺着这股暗流，继续向前。此时的她并没有想到，这股暗流此刻已经是巨大的漩涡，即将吞噬她所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