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容定睛一看,这是当初离京时,被铁甲军连同李弦一起,半路抓来的那个人。
长青说,是当今工部尚书齐呈之子齐怀岭。
“公主?公主!”
齐怀岭见林砚之带他来见的人是沈周容,哭唧唧的神色一转,满眼惊喜。
一时间,是头也不晕了,肚子也不疼了。
整个人精神焕发,立马从林砚之手中,将自己被抓的衣服扒拉出来,刚想直接奔进门去,转念一想,生生止住了步子。
秒变文雅公子。
“在下齐怀岭,见过公主殿下。”
沈周容见他神色几经变换,好似与自己相熟,细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没太大印象。
于是,将此归结于当初工部尚书连夫人,上门亲送拜帖,邀她去府中参加游园会。
她之所以会去,是因为连夫人的一番话。
“臣妇娘家胞弟的两个女儿这几日到府中小住,殿下您也知晓,肃州不比京都,姐妹俩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臣妇这才举办这次游园会,让两个丫头长长见识。”
“肃州?”
她想起这位出身将门的工部尚书夫人连玉眠,出嫁前,确有一位胞弟,只是,英雄命短。
这位战功赫赫的铁骨将军,死在八年前那场与西北蛮族的惨战之中。
“报——!”
“启禀陛下,西北蛮族联合胡人已攻破西北北面边防,连嵩将军为护百姓撤退,孤身守城,于七日前——战死!”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参朝议政。
也是她第一次,发军令,八百铁甲军奔赴西北。
一月后,全军大胜而归,而此前纠结了近三万的西北蛮族和胡人,在这一场大战里,只逃出不足三千。
也是这一战,她的名声渐起,只因此次大战,八百铁甲军,首功!
沈周容落定思绪,看着眼前恭敬的妇人,“本宫记得,连将军夫人早逝,两人留下一对年幼的女儿,算算年纪,如今也该出落成大姑娘了。”
连夫人垂着眸子,面上的笑意一直未减,“回公主话,大女儿槿薇如今已有一十六岁,槿音只比她姐姐晚出生两年。”
一十六岁,一十四岁,是早已订亲甚至快要入门嫁做新妇的年纪,想必此番,两女入京,是连夫人为其亲事做的谋算。
如此年纪还未订亲,要么是上门提亲的人未有合心意的,要么,是无人上门。
心中叹息一声,也是,自连嵩战死,他夫人因病早逝,如今连家两个女儿,可真真正正算是孤女了。
抬眼看了看眼前依旧端庄的连夫人,若非真的无好人家可许,怕也不会亲自求到自己跟前来。
毕竟,自己的名声可真的不算是好。
不过,若她肯出席,往后,这两个女孩说起亲事来,必是要容易一些。只因这场游园会,明面上如此讲,可是前去赴宴的每一个人,都知这是连夫人为她两个侄女所办的宴会。
于是柔和了声音,“春色江山丽,连夫人府上百花争艳,本宫久未出府,倒是辜负了这诱人春色。”
去齐府赴宴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只是不曾想,她故意晚去的那一会,便真的有人在宴会上大放厥词。
她堂堂大安忠烈遗孤,岂容他人放肆!
只是,委屈了连夫人,好好一场游园会,被她给毁了。
想来,便是那次赴宴时,与这位齐府小公子见过几面。
于是,沈周容对他难得的客气。
只是,她是客气了,可这位齐小公子,好似没那么客气。
不过只在游园会上寥寥见过几面,也用不着这般热情吧!
可看眼前人,又实在不忍扑灭他这份激动,于是略微抬了抬手,示意少年起身。
下一秒,齐怀岭飞扑进门。
“早知是殿下要见我,怀岭便不反抗了!”
于是在见到林砚之进门后,施施然坐在四方桌的一角,齐怀岭瞪大了眼睛,看看沈周容,再看看林砚之,又看一眼宋一川。
然后突然冒出一句多谢殿下赐座后,一屁股坐在了林砚之旁边,甚至神色得意的将他往边上挤了挤。
沈周容清咳一声掩饰尴尬,后看向少年。
“刚刚林大人说你有办法,可在不伤人命的情况下,进行河道泄洪?”
一说这个,齐怀岭瞬间来了精神,“办法是有,就看殿下允不允许!”
沈周容只犹豫了一秒,“只要不伤人命,不毁农田,本宫皆允!”
齐怀岭双眼放光,豪放吐出两字,“炸山!”
心底一震,本以为是什么大胆举动,不曾想,是惊世之举!
压下心底震惊,沈周容问他,“可有把握?”
齐怀岭拍着胸脯保证,“殿下尽管放心!”
这时,正在一旁的宋一川忽然一拍脑袋站了起来,可把正精神抖擞的齐怀岭结结实实吓了一激灵。
边猛拍自己小心脏,边听他极力赞同自己。
“下官记得,当年,霍县令来到梅阳后,几经查探地形,也曾说过,城外积虞山,乃一座天然大坝,只可惜,积虞山山体厚重,无法将其有利击穿,否则,只要治理好河道,咱们梅阳,不但永不会再受汛期影响,还可储藏大量雨水,用于干旱时期农田浇灌。”
“可是,如今积虞山还和当初一模一样,这位公子可有何奇巧,能将其彻底改造?”
沈周容看向林砚之,看来,这许远鹤保密工作做的还很好,宋一川至今不知,在他眼里,无法有利击穿的积虞山,内部早已变成一个个巨大的熔炼矿洞!
只需足够的火药,瞬间便可夷为平地。
林砚之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朝她微不可查的一点头,沈周容当即下了决定。
在保护一县百姓和炸山之下,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长青。”沈周容当即吩咐,“带着本宫金印即刻出发,快马到最近的池州,告诉秦少伯,本宫要他全部军需炸药,另,派兵三千,三日内必须到达,不可有误!”
“属下遵命!”
长青一声应,眨眼没了人影。
后堂内,因为沈周容太过果敢的命令,一时间静的有些吓人。
宋一川震撼的回不过神,心中不断的想,若当初,公主殿下在此,霍子成以山势筑大坝的想法,会不会早已实现。
若当初公主殿下在此,会不会,霍子成根本不会被害,那么如今的梅阳,还是之前那个民富安泰的鱼米之乡。
齐怀岭则是被沈周容下令的气势折服了。他生在京都长在京都,几乎见不到这样热血的场面。
虽不似战场杀敌,可仍旧让他的心止不住的澎湃。
林砚之又开始压不住自己的心跳了。
他发现,沈周容好似有一种奇怪的魔力。
未靠近她之前,她是大安十恶不赦的祸国妖女,人人喊打,人人都要她死。靠近她后,反倒桩桩件件,皆利于百姓。
林砚之努力压制着自己心跳,试图让别人察觉不出自己异样。
“殿下,可要将魏大勇召回来?”
他只提了一句,沈周容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沉思了片刻,点头答应。
“到时候带……”
沈周容看向齐怀岭,齐怀岭立马道:“怀岭,殿下唤我怀岭就可。”
“带怀岭一起去,不着急熔炼,若是可以,将所有金矿石先全部运出山,这三天,能运多少运多少。待大批人马一到,立刻炸山筑坝!”
“下官这便去部署。”
林砚之当即带着齐怀岭离开,如今炸山之事势在必行,所有一切都在与时间赛跑。
甚至,与老天在争!
如今雨季还未过,若在大坝还未完成之际,再有暴雨降下,到时候,整个梅阳县,恐将都不复存在。
这也是沈周容刚刚下令,要长青调秦少伯三千兵马的原因。
一路上,齐怀岭开心的比得了嘉奖还激动。
“林大哥,林大哥,公主唤我小名了!”
林砚之嗯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刚刚好够身边的人听见。
“林大哥可是不高兴?”齐怀岭转身盯着眼前人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难不成,林大哥也想公主唤你名字?”
林砚之哽了一下,随后又想,罢了,他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计较什么,遂不再应声。
可不想,齐怀岭好似发现了新大陆,追着他不依不饶。
“林大人!原来公主一直叫你林大人!你怎么不说话,可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公主叫我怀岭的时候,比我娘叫我还好听,要是公主能多叫我几次就好了。”
“不过没事,往后一直跟公主在一起,机会还是很多的!”
林砚之不想搭理他,甚至莫名有些烦躁。
砚之,如果殿下叫他名字,该是如此叫法吧。
想了想,又猛地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了出去,林砚之觉得,他一定是被齐怀岭影响了,才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于是肃正了神色,一手拎着还在喋喋不休的齐怀岭,加快了脚步,然后在快到马棚的时候,将人一把丢了过去。
“闭上你的嘴!”
齐怀岭摸了摸砸进自己怀中的马儿脑袋,嘟嘟囔囔的嚷,“哼,你就是嫉妒!吃醋、吃醋!”
林砚之不理他,长鞭一扬,飞跃的马儿喷了齐怀岭一脸热气。
“呕~~~”
齐怀岭差点没把胆汁给吐出来。
在无人看见的夜色里,林砚之嘴角微翘,露出一抹得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