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不羡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
林砚之小小心惊了一下,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再看沈周容,神色如常,显然早已习惯不羡的神出鬼没。
然后默默告诉自己,既然他决心要跟在沈周容身边,必也要学着习惯。免得哪一次突然被吓一跳,很丢人的说。
“殿下,城内药行药材和粮行粮食都不多,价格比平时高出几倍,大部分百姓仍然处于无药可治,无粮可食的境地。”
沈周容问:“县衙可有安排施粥?”
“属下听百姓讲,县衙的粥,每两日布施一次。”
“两日?”沈周容神色微眯,“看来,是既不让百姓饿死,又不让百姓吃饱饭!”
“灾情严重情况下,官衙确实可以这么做。”
林砚之淡淡出声,成功缓解了沈周容渐起的杀意。
“不过,梅阳县受灾严重,虽地处偏远,但朝廷拨下的赈灾粮早该到了才是。”
此话一出,沈周容神色一震,立刻看向不羡。
不羡回她:“据属下调查,朝廷拨下的赈灾粮,至今未到达梅阳县!”
沈周容怒极生笑,“看来,不止赈灾的银子出了问题,这粮食,怕也大有文章!”
“去官府粮库,本宫倒要看看,这整个江南,到底在搞什么鬼!”
沈周容一声令下,全县的百姓像突然间嗅到了香气一般,在他们到达粮库时,远远的围了一圈人。
满满当当,双眼放光!
粮库的钥匙在许远鹤身上,不羡随意点了一个被抓的衙役,将钥匙扔给他,顺便让他前往带路。
粮仓的锁一个接一个落下,里面空落落只剩陈旧的霉味。
这是沈周容第一次真正大怒。
“按大安律例,整个县,应急存粮两万八千石,最少也该在一万五千石,如今空空如也,告诉本宫,粮食都到哪去了!”
被抓来带路的衙役被不羡一脚踹地,一时间,慌里慌张的不知是先磕头求饶好,还是先回答问题好。
“求公主殿下饶命!这些粮食平日都是县令大人亲自负责,小人从不知道粮库究竟还有多少粮食,这次水灾至今,县衙也发放了不少粮食给百姓,许是用完了也不一定?”
“大人!大人!他胡说,县衙根本就没有发放赈灾粮给百姓!”
远处,有大胆的百姓朝这边高声喊叫,沈周容冷冷看向回话的人,满身的威压压的众人喘不过气!
“大胆恶奴,竟敢诓骗本宫,不羡,教教他,到底该怎么回话!”
不羡神色一凛,只随意出手,就断了此人一只胳膊。
“啊——!”
冲天的惨叫声起,在场之人,只有路喜听的头皮发麻,而远处的百姓,则纷纷拍手叫好,甚至更激动兴奋。
“粮食,粮食被县令大人偷偷转移高价卖了!”
被断手的衙役意识到沈周容是个真动手的狠人,一咬牙,将许远鹤供了出来。
“卖去哪了?”
衙役的回答,是在场众人谁也没有想到的。
“卖……卖到了嘉县!”
“嘉县?”
沈周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林砚之开口,她才知晓这梅阳县令许远鹤,究竟干了多丧尽天良的恶事!
“嘉县,乃苏州府下,此次灾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饶是最心大的路喜,都不禁在心底暗骂许远鹤。
竟然趁着灾情严重,贩卖官粮囤积居奇,赚老百姓买命钱!
那可是受灾最严重的!
“许远鹤,该死!”
沈周容气的恨不得现在就将许远鹤原地正法!
可碍于背后之人还未调查清楚,故一时半会动弹不得。
这句话一出,林砚之知晓,这位上任仅仅三年的梅阳县县令许远鹤,怕是不能痛痛快快的下黄泉去了。
他为官这些年,站在朝堂上听的最多的,便是以哪种刑法,可以让沈周容死的最为痛苦。
粮库里一颗粮都没有,沈周容带着人来,又带着人走。
此时此刻,即便她是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主,也无法徒手变出粮食来。
离开的时候,不知是谁带的头,朝着她的方向,原地跪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她!她不是钦差大人,是镇国公主!”
于是,周围静了片刻,片刻后,是满地的磕头声,和声声哀求。
“求公主殿下可怜可怜我们,求公主殿下,可怜可怜我们!”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有百姓向沈周容心甘情愿的磕头,而不是满地的谩骂。
在场的百姓清楚的知道沈周容有多招人恨,可是此时此刻,他们亲眼看到的,真真实实站在这儿的沈周容,好似与坊间传闻并不相像。
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
沈周容走到百姓跟前的时候,心里第一次对父皇曾告诉自己百姓是一国之根本这句话,产生了实质的理解。
她往前踏出一步,挺直的脊梁,带着皇家的威严和食百姓之禄的重责。
“梅阳县县令许远鹤,藐视朝廷纲纪,于大灾之下,视百姓性命于不顾,不日,押解回京,待罪状一一澄清后,奉本宫之令,昭告天下,令天下人谴之,着秋后问斩!”
“今日今时,本宫以镇国公主之名,即日起,征收全县粮行粮食,官衙一日不可断粥,凡不听此令者,以谋反之罪,斩!”
此话一出,也不知是太过惊天,还是太过惊世骇俗,满地的百姓先是静了一片,而后喜极而泣。
紧接着,便又听到沈周容一句。
“本宫保证,七日之内,必有粮到此!届时,虽不可顿顿饱腹,但可衣食无忧,此间,也务必请大家有伤的养伤,有病的看病,有点子力气的,大家团结起来,修缮屋瓦,重建梅阳!”
说完这句,底下一时间窃窃私语,有大胆的人提着心说了一句。
“可是水患不定,便是修好了房屋,待大水一来,又是如今这般惨样!”
“是啊是啊,与其这样,还不如不修。”
“这梅阳,是待不下去了,还不若好一点带着全家另寻安身之地。”
“要是霍县令还在就好了,他一定能带领大家,像之前一样,让大水乖乖的往下走。”
“是啊是啊。”
“要是霍县令还在,我们一定不会像如今这样。”
……
这是沈周容第二次听到霍子成的名字,不同的是,这次是从数以千计的百姓口中。
熙熙攘攘,绵绵不绝。
“不羡,传铁甲军令!后续人马全速前进,不得有误!”
一声军令,犹如千军万马,原本私语不断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抬头,只看到了那位称作镇国公主,名唤沈周容的女子,朝他们弯下了身子。而后,带着那位冷面将军直直离去。
百姓们楞在原地,直到片刻后,有人炸响了围观的人群。
“铁甲军!是先皇陛下留下的铁甲军!”
沈周容走了,留下数千的百姓在原地激动、狂喊,在经历近一个月的水患之后,心底重新生出光明。
离开的路上,林砚之问沈周容,“殿下,刚刚为何那般做?”
沈周容回他回的立即又洒脱。
“百姓是天下的百姓,反之,天下,是百姓的天下!”
“而我,不过有幸,生在皇家罢了。”
回去的路上,林砚之一直在想沈周容的这句话,想到路喜以为他也像沈周容一样,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大人?大人?”
“嗯?”
林砚之终于在路喜的第十三次呼唤中缓过神来,见他一副担忧的模样,问他:“怎么,可是有事?”
路喜支支吾吾,犹豫不决。
半晌,才道:“大人,你不会也和公主一样,这里……”
路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出问题了吧?”
路喜的大胆为自己成功迎来一个爆栗。
“小心不羡听到,替殿下揍你!”
“不……”路喜抱头,贼眉鼠眼的朝周围望了一圈,想到不羡的神出鬼没,立时蔫了下去。
“他……我错了!求大人救救大喜!”
林砚之挑眉,笑的有些欠揍,“哟,这会知晓自己叫大喜了,不是不让本大人唤你大喜吗?”
“大人,大人我求你还不行吗?”
路喜哭哭啼啼,最终在林砚之的一声好之下戛然而止。
“为何说殿下……..”
林砚之在路喜惊恐的眼神下挑衅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路喜左遮右遮,最后压低声音回了一句,“大喜从未听闻哪国公主,会亲自向百姓行礼的。”
林砚之笑了一下,顺便再次赏了路喜一个爆栗,开口之时,带着路喜永远也看不懂的神色。
“因为她知道,什么,才是一个国家稳定的根本!”
路喜听不懂,只觉自家大人今日格外的沉默和……古怪。
是的,古怪。
往日,每每有不懂时,大人总是能同他讲的清楚透彻,可今日,大人仿佛跟他打了一个哑谜。
“可是大人,往日您不是说,百姓,是最不重要的吗?为何今日……”
林砚之嘴角噙出一抹笑意,带着三分漫不经心,路喜在他手指微动瞬间,瞬间护住了自己的脑袋,整个人警惕又带着点好笑。
“今日是今日,往日是往日,以后,往日的话,记着不要再提。”
“为何?”
路喜疑问,只稍稍松开了自己的手,额头瞬间又传来一声清脆的响。
“没有为何,大喜,你胆子变大了,本大人的话,也敢不听了!”
路喜抱着脑袋就要往外跑,“我要告诉公主殿下,大人您……您!”
林砚之笑的很欠扁,“本大人如何了?你看看后面,不羡大人来找你了!”
路喜不信,以为自家主子诓他,一边大笑一边往后望,待看清真的是不羡时,哇的一声,吓得就往林砚之身后跑。
“大人你无耻!”
不羡身后,是逆光而来的沈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