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中了毒。”
声音稍微大了些,蒋悠和顾怀愚惊讶地探过头来,只见白芍捂着嘴巴,无声留下两行泪,腮边若隐若现的小红疙瘩,比之过敏要骇人得多。
几人绕回前苑,待先生重新把脉后,说道:“这毒紧紧留于皮肤表面,并未深入到五脏六腑,看来是下在胭脂水粉里。”
“这是苑内采买给妾的水粉,昨日赠给了宫女。”蒋悠给顾怀愚解释,但是她自己没察觉到,说话的声音抖了三分。
怎么总有人要害她!
第一回是宫女,第二回是采买,下一回岂不是要将手伸到了小厨房?
这一次躲得过是她幸运,那么下一次呢?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吃饭吧!
人还没进宫呢,一个个的都针对她,果然她这张脸是祸水。
“这毒不多见。”
随着四人呼吸凝住,先生撂下胭脂盒,皱着眉头说明情况:“初步判定,这里面的毒物多达十几种,对人体有害,服用会暴毙。但是涂抹在脸上,只会毁容。”
蒋悠担心地看着白芍,心里也有一阵后怕。
“还好用量不多,用时尚短。”
话毕,又是片刻的宁静。
此时,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玉成先生担忧这毒能否揭开,会不会留疤;蒋悠担心白芍的脸,也更想知道幕后黑手;顾怀愚愁的则是,后宫女人为什么不能消停一点?
他将自己忙成了陀螺,奔着盛世前景在望,却始终压制不住后宫的小算计,是他站得还不够高么?顾怀愚神情严肃,一双眸子陡然便得凌厉。
他不是没给机会。
这次就叫人看看,忤逆他的后果。
昨日送出去的胭脂,今儿个全都回收过来,由先生一一查看。若是每一份里都放了毒药,那才是真的狠毒。
蒋悠不想害人,更不想被人害。
她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小命,还没活到半年的时间,就屡屡有人想嫁妆阎王来收她。呸!做梦!
她紧张地看向先生,直到他点头,“每一份里,或多或少都有毒药。”
蒋悠咬咬唇,死了心。
杀人兄弟如断人手足,毁人容貌等于夺人性命!这仇这怨,她今日记下了,趁着先生收走毒胭脂的时候,她要了一份,当着顾怀愚的面儿。
陛下帮她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
后宫佳丽没有三千,却也是理不乱剪还断的存在,每一个女人都勾连着前朝能臣良将。如今朝堂刚稳,必然不会因为后宫的小动作,惹了大乱子去。
而且,大仇要自己报才痛快!
顾怀愚洞察到她的打算,未吭一声将全部宫女带走,又重新安排了十二个忠心之人伺候,宫卫严格把守每一道门,确保秦桑苑及她的安全。
先生则是带着白芍离开,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别,等一个病好,另一个就该入宫了,也许再无见面的机会。
霎时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蒋悠和松吉。
面对未知的暗流涌动,茫然又无力,却无有不安。蒋悠拿起一块芙蓉糕,机械地下咽,她面无表情,她神色清冷。
“夫人您真是心大。”
松吉除了夸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蒋悠轻轻靠着椅背,神色淡漠无波:“该吃吃该喝喝,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有人针对她,并不是她的错,有人想害她,也不过是嫉妒她。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却也不能因此坏了自己的心情。
正如那句话所说,讨厌她的人多了,她们算是老几?连面都不露,玩这种阴招数,一个个的都拿好手牌,待她吃饱喝足,尽数奉还。
不被予以众望的顾怀愚,出苑的时候动了气,却没人知道。
蒋悠留下一盒毒胭脂的时候,根本没有半分掩饰,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打脸,有一瞬间的火辣和生疼。
是担心他会包庇罪人?
还是嘲讽他护不住她的安危?
凡事只想着自己出头,要他这个陛下有何用?当做摆设吗?还是捧到高堂之上做个吉祥物?
“罢了。”她就是这样的人。
从前和现在都是一样,遇到什么事情就会冲出去自己解决,不去想客观因素和万不得已。这样也好,比其他女人的哭哭啼啼要强上百倍。
“啧......”
一想起蒋悠以前也是个爱哭的,他就会下意识头疼,养女人真麻烦,牛马喂饱了还知道干活,她们就只会内乱和争宠。
他不喜欢这群女人,一个也不。
在他眼里,她们和鸩毒没有区别。
还有脸说什么后宫同前朝藕断丝连,要不是有这层关系在,她们早就死八百回了。
顾怀愚带着怒气,一回宫,就闹了个人仰马翻。
封锁内宫、查搜脏物,任何下九流的把戏全部都给他翻找出来,他的后宫不允许出现如斯恶劣之事。
争宠?不需要的!
他不会宠任何人!
以爱的名义下死手,今日能下进秦桑苑的胭脂盒里,明日就能送到他的午膳之中,想活着不难,想死其实也特别容易。
“陛下,这是做什么?”
肃清后宫的动静闹得太大,一不小心引来了太后。擎朝太后,名义上是顾怀愚的嫡母,实则他们还有另一重身份在。
“姨母怎么来了?”顾怀愚不动声色地皱眉,声音蓦的低沉下去。
他不来后宫还有一个原因,少见几次这位既是姨母又是嫡母的太后娘娘。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算不得亲近,又要假模假样地掩饰太平。
如果能和陈家割裂开......
他甩甩思绪,现在还不是时候。
太后年纪不大,气场拿捏得很足。她是太后,百岁千秋,就连陛下也要看她的薄面。权杖重重落于地面,她哼了一声:“陛下因何闹得如此之过,连哀家都不得安宁。”
“宫卫不曾搜到康宁殿。”
“行了,都停下吧。”她不满意顾怀愚的态度,尤其是他一统九国之后,越来越不将她放在眼里。
“回太后,回陛下,于翕乐宫楚夫人之处,搜到毒药配方。”
太后摆了摆手:“行了,这也搜到东西了,就散了吧,别再折腾了。”
顾怀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直到下令撤退了宫卫,她才肯离开。
今日也不算没有结果,虽然不能将毒瘤一招拔尽,好歹能给蒋悠一个交代。
“从哪儿搜出来的?”
“宫门口的大花瓶里。”
顾怀愚眯了眯眼,怕是还有猫腻,“再搜搜碧喜宫,小声点。”
以萍夫人的手段,断然做不出陷害楚夫人的事,但是保不齐她还藏有后手。秦桑苑那头,对她们两位的威胁最大,能挡一时是一时吧。
看到去而又返的宫卫,萍夫人站在一旁,看向墙壁:“不是搜过了?怎么又搜一遍?”
别的不说,心虚还是有一点。第一遍没搜到的玉岫欢被她藏进了衣袖中,现在动也不敢动,生怕漏了陷。
听闻楚夫人的花瓶里搜到了毒药,她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事儿非她所为,喜的则是少了个竞争对手,一石二鸟。
不管秦桑苑有没有中招,害人的终究没跑了,不知道这算不上恶有恶报。
宫卫摇摇头,并没搜到什么。临走的时候又被叫住,问了一句:“翕乐宫会被关禁闭?”
“属下不知。”
陈萍儿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会得个如此的答案。
线人的消息还未传到她耳边,秦桑苑如何她想象不出,但是方楚楚这回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虽然自己得罪了她,她也得罪了秦桑苑的那一位,总之自己没有暴露出去,就是万幸。
没用人比她更盼着方楚楚倒霉!
彼竭我盈,不外乎这个道理。
只是陛下这一回动气,不知何年何月才会于后宫留宿,她捏了捏手中的玉岫欢,叹了声可惜。
碧喜宫松了口气,翕乐宫却是苦了眉眼。那毒药仅此一份,送了出去,居然又还了回来!
“陈萍儿好手段!”方楚楚咬碎一口银牙,愁眉不展。
不过,也别小瞧了她。
这份大礼她不可能照单全收。
“陛下,妾没做过的事情,妾不认。”方楚楚梨花带雨地哭着,唇瓣一张一合地颤抖,腮边不停留着眼泪。
顾怀愚坐在一旁似笑非笑:“你宫里搜出来的,凭什么不认?”
“有人陷害妾。”她抽泣起来,声音嘶哑粗涩,如同裂帛。
“那你说说,是谁陷害你?”
顾怀愚相当不悦,搜了半天只这么一张配方,证据确凿依然还能执拗反驳。他从头到尾打量着跪下的女人,默默叹道:“那么多中毒物,除了你这个调香高手,宫里还有谁懂?”
“你自己的方子,自己看一眼?”
麻纸轻飘飘地从他手中跌落,方楚楚止住抽泣,从地上捡起,清清楚楚看了个明白。
这不是她的毒方。
少了三四味毒物。
可是她不能说,说了便等于认下了。不管是见过真正毒方,还是捏造出来的虚假毒方,她都是有口说不清的。
“你自己交代,别等玉成先生研究出来解药。”
方楚楚呆滞一瞬,嘴角勾起又落:“妾不认得这方子,不认这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