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的轻松,也只能是一时半刻,身为帝王,前朝后宫须得维持着平衡,留卫棠在清昭殿呆了一下午,已经是最大的放纵,眼见小太监端了绿头牌上来,他笑着看向卫棠,抬了抬下巴,“去瞧瞧,朕翻谁的牌子好?”
卫棠不在乎他宠幸谁,饶有兴致地看过去,果然宁贵妃的牌子磨损得最厉害,而好些牌子还是簇新。
她抬手正要指其中一个,忽然余光瞥到周呈衍正看着自己,心中一凛。
不对,不对,她不该做出这般模样。
纤纤玉指一晃,点在了宋婕妤的绿头牌上,声音怯怯,“陛下去看看婕妤姐姐?姐姐怀着身孕辛苦,更要紧的是……”
“是什么?”
卫棠抿了抿唇,看了那小太监一眼,没说话。
周呈衍了然,直接翻了宋婕妤的牌子,挥挥手让人下去,才又道:“你继续说?”
卫棠这才开口,“更要紧的是,嫔妾有私心,婕妤姐姐有身孕,自然只能和陛下说说话。当然,嫔妾也见过母亲怀弟弟时的模样,知道月份大了走路都累,陛下多陪陪婕妤姐姐也是好的。”
这话说出来就别扭,可显然周呈衍很受用,他坐拥偌大后宫,见识过各色莺莺燕燕,当然知道女子对心仪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样的。
真的有情意,当然不会十分宽厚,卫棠这有点醋意可又懂事听话的模样,刚刚好。
周呈衍心里喜欢,就要留她用晚膳,偏今日万寿宫打发人过来,说小厨房煨了山参野鸡汤,请陛下过去用膳。
一听到“万寿宫”三个字,卫棠就从周呈衍的目光里看出些许不耐,心下暗记,起身告退。
回到映莲轩,卫棠找清茉来问了问,又将自己先前听过的传闻拼凑到一起,大概明白了这对儿母子是怎么回事。
周呈衍的生母刘氏位份低,养不了孩子,故而周呈衍刚出生就被抱给了太后抚养,大概长到五岁时,刘氏在容华之位得病去世,从此就不被任何人提起,太后成了周呈衍唯一的母亲。
太后出身名门徐家,但到了她这一辈,徐家已经渐渐式微,反而和徐家有着姻亲关系的定国公府起了势,所以当年在太后的撮合下,周呈衍娶了定国公黎清的孙女儿为妻。
而他能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如今的皇帝,自然有太后和定国公府在里面出力,自然周呈衍登基后,除了对生母追封,对太后也是孝敬有加。
按说母子俩一同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哪怕不是亲生,也该有极深的感情,可是……卫棠想起来那天借着山茶和周呈衍在万寿宫外相见的情形,他对太后,好像并不是世人所见的那般。
再往下想一想,周呈衍在万寿宫外收了个小宫女,却进都没进去,多少也有点像在赌气。
卫棠无奈地扶住额头,就算她只是母子间用来赌气的,也没有任何办法,他们这些身处高位的人,心思又多又绕,有时候自己在局中,都得过好一阵子才能醒悟过来。
不过,太后会不会因此对她不满呢……卫棠想了想,决定猜不透的就不去多想。
第二天,见过陛下的宋婕妤容光焕发,挺着肚子过来给皇后请安,身边两个宫女仔细搀着,生怕有一点疏忽。
皇后先问她睡得怎么样,才说:“如今你月份大了,陛下心疼,本宫也心疼,明天起就不必来玉宸宫了。”
宋婕妤忙道:“皇后娘娘,太医说了,臣妾这是头胎,要想到时候生得顺利,得多走动走动,千万不能把筋骨养僵了,何况来玉宸宫能见到诸位姐妹,说说话,臣妾心情也能松快些。”
皇后颔首,“既然太医这么说,你便量力而行,本宫盼着你给陛下诞下位小皇子。”
宋婕妤掩唇一笑,“借皇后娘娘吉言。”
皇后又看向其他人,“绵延子嗣这话,本宫成天说,说也说倦了,知道你们也听倦了,可满皇宫里掰着指头算,只有三个孩子,你们可要再上些心。”
敏妃膝下有大皇子,说话向来很有底气,“皇后娘娘说的是,尤其是一向得宠的几个妹妹,怎么到现在也没一点动静。”
萧选侍直接望向卫棠,“这个月卫妹妹最得圣心,可别让人空欢喜一场啊。”
卫棠赶紧道:“我不知自己有没有福气,不过萧姐姐侍奉陛下多年,算起来见到陛下的次数一定比我多,有动静也该是姐姐先有动静才是。”
萧选侍没话反驳,敏妃却意有所指,看向宁贵妃,道:“要说恩宠,从潜邸到现在,恩宠最盛的该是贵妃妹妹啊。”
相比较宁贵妃,卫棠不过是个小人物,果然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去,皇后则笑着打了个圆场,“本宫这些年,也一直盼着贵妃给陛下生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想来这样的孩子,总是难得一些,只能想着好事多磨罢了。”
宁贵妃对着皇后微微一笑,轻声说“是”,然后才看向敏妃,道:“敏妃姐姐好生养,多生几个就是了,其实这后宫里谁生孩子不要紧,只要有人生,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孩子。”
敏妃抬了抬头,神色傲然,“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贵妃妹妹深得陛下宠爱,也该在为陛下诞育子嗣一事上用些心,听说太医院开的那些养身子的汤药,毓祥宫从来不要,这真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宁贵妃偏过头去,看着她,似笑非笑,“敏妃今天似乎颇有感触。”
“不过是一点规劝之语,都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贵妃妹妹可不要觉得不舒坦。”
“尊一声‘姐姐’,是因为你先于我进潜邸,年纪也比我大上两岁,但论位份,敏妃,毓祥宫用不用太医院的汤药,你无权置喙。”
当着众人的面,宁贵妃就直接下了敏妃的脸面,而宠妃就是宠妃,单这一句话,气势就压过了所有人,甚至连坐在上首的皇后,这一刻都黯然失色,敏妃更是眼角微塌,显然真动了气。
“皇后娘娘,这么多年贵妃无所出,朝野之中都有议论,臣妾也是为陛下着想,才多劝了两句,贵妃却咄咄逼人,臣妾实在不知如何自处!”
宁贵妃却也看向皇后,“臣妾也疑惑,怎么敏妃这么喜欢盯着臣妾的毓祥宫,其实大皇子如今还小,敏妃应该很忙才是,如果做母亲的心思都在毓祥宫上,将来也不知能不能教好孩子。刚好臣妾无所出,不若向皇后娘娘求一道懿旨,让臣妾帮着养大皇子,臣妾一定满心都放在他身上。”
敏妃豁然起身,满目刚烈之色,“贵妃欺人太甚,皇后娘娘,臣妾对待大皇子之心天地可鉴,贵妃才是忝居高位不知所谓,请皇后娘娘明鉴!”
瑶芳殿里鸦雀无声,低位份的妃嫔大气儿都不敢出,皇后也似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唯有宁贵妃瞥了她一眼,喝茶,舒气,开口,一气呵成,“秦大人在朝堂之上,就是敏妃这样吧,看着挺刚正不阿的。”
“秦家世代忠烈,并非只是‘看着’。”
“世代忠烈,怎么不拿了刀剑把大晋三十年前丢的那块地给收回来啊。何况这是后宫,敏妃忠烈给谁看?”宁贵妃拿帕子擦了擦手,“真是太有意思了,挑起事端的是你,先动怒的也是你,说本宫欺负人的还是你,话都给你说了,本宫说什么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只是坐在那里,闲闲地说几句话,就将对方的一身怒气都打散了。
敏妃憋了半晌,才道:“贵妃可以不说。”
宁贵妃点点头,“那本宫不说,你也别说了,要知道这宫里,最忌讳多管闲事,管来管去把自己性命都管没了的,不是没有。你也算个老人儿了,这点轻重都没有,白白让年轻的妹妹们看了笑话,图什么呢?”
这话就像一个巴掌打在了敏妃脸上,只让她觉得火辣辣的,但她为人刚强,即便如此,也将腰杆儿挺得笔直,执着地想从皇后那里得到个公道。
然而皇后仍是那副宽容大度的模样,平和地说:“贵妃,你既然知道敏妃是宫里的老人儿,有些话就不要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自家姐妹,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自然敏妃也是,子嗣一事尽人事听天命,若是命中无子也不能苛求,更不好盯着谁怀不怀孩子。萧选侍,你也记着。”
萧选侍没想到刚才的话还能被皇后记着,这会儿哪里还敢顶嘴,低头应“是”。
显然这个一碗水端平的结果,敏妃并不满意,可是宁贵妃已经起了身,懒懒地道:“皇后娘娘,臣妾今日多说了几句,喉咙不大舒服,这就告退了。”
皇后颔首,又说:“都散了吧,本宫还要去侍奉太后。”
说完,她犹豫了一下,“敏妃……罢了,敏妃也去吧,回去好好想想,其实你有着元祈,是真正的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