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危机四伏
头顶的镶玉水蓝束带早就在挣扎之时散落在地,秦流一袭墨发被雨水彻底打湿,凌乱的发丝缠绕在脸上,末梢陷落在肩颈,浑身正隐隐发抖。
秦倾的眸色骤然暗了暗,嘴里吐出蛇芯子一般猩红的舌尖,字字句句淬了毒:“瞧瞧朕的好皇弟,这张脸,生得真是同你那个低贱的母妃一样惑人……这样好的资质,在宫中着实可惜;不如,朕在江南为你辟一处楚馆,倒不失为一门好生计。”
秦流眼眶瞪得发红,却依旧没有吭声。
秦倾丢下手里的长剑,负手身后,不满地撇唇,变本加厉,今日势必要他开口。
哼笑了一声,秦倾微微仰首,故作思考状,拂袖道:“朕听闻,这郦妃入宫前在江南的那几年,可是与自己的兄长不大清白,如此腌臜之人,又怎配得上衣冠冢?”
“你,你敢!”秦流抬头,却被压制的侍卫再度摁住了后脑勺,侧脸浸泡在泥水中,他眉头紧缩,肩膀气得直发抖,失了颜色的唇微掀,忽地呕出了一口血。
“总算不忍了?朕还以为你这般乖顺的模样还能撑到死的时候呢。”秦倾扬唇,拊掌而笑:
“你求朕,朕或许会考虑,不把你母妃的衣冠冢刨出来。”
秦流眼睫颤了颤,雨水恣意冲刷着眼皮,他快要睁不开眼,艰难地喘息:“还望皇兄手下……咳……高抬贵手。”
秦倾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哎呀,如何是好呢?朕这处还疼着呢。”
秦流敛眸,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只要皇兄肯放过郦妃的衣冠冢,我任凭处置。”
秦倾点点头,瞥了眼秦流身后的几个侍卫,“尔等愣着做什么?他那日伤的朕何处,而今照罚不误。”
几个侍卫对视了一眼,纷纷强忍着心里的慌乱,应声:“遵命……”
腰间的佩剑连着剑鞘被取下,几名侍卫将剑柄调转了方向,纷纷朝着秦流后脖颈袭去。
“得罪了,殿下……”
秦倾迤然转身,满意地展开双臂,将那一声接着一声极为痛苦的闷哼抛诸脑后,跨出门槛,大步离去。
雨滴“啪嗒啪嗒”落在了屋檐的台阶前。
一只乌鸦蜷缩在房梁上,发出了极为沉闷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的侍卫们才收回了佩剑,拱手,惊恐不已,颤抖着声:“殿下,实在对不住,属下这就找冯统领领罚去。”
几名侍卫神色惨白,飞快地逃窜出了偏殿。
如注的雨水打在伞面上,最终一滴一滴蜿蜒坠落在一抹碧绿印染柳叶的裙裾上。
一双精致的绣鞋在蓝袍少年跟前立定。
少年趴在地上,双手的十根手指艰难地弯曲,用力地抠着地砖的草缝,尝试了好几次支撑着站起身,却还是失败了。
一块绣帕将他后脑勺溃烂的伤口捂紧,顷刻间,纯白的缎面已经染上了一大片暗红。
感受到脑后摁着绣帕的纤指微微一抖,意识不清的秦流忍着剧痛,艰难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极为担忧的眸子。
晃了晃神,他咧唇,露出了口白牙,声音轻柔得不像话:“小九……你怎么,在这里?”
“别动,我替你包扎。”
那人的手狠狠颤了颤,索性丢下伞,咬牙,费力将他扶到内寝。
收好瓷瓶,她费了好几条绸带才将他脑袋上的伤口包扎完整。
天色渐暗,褪下脏乱的蓝袍,少年已然换了一身单衣,懒懒地倚在窗边,喝了口热茶,缓缓睁开眼,视线才渐渐清晰了些。
望着一身碧绿色宫装的女子在屋里忙碌不已,少年眸色不由得一沉,单手紧紧握着茶杯,面色渐渐凝重。
那人将最后一盆热水倒入木桶中,沉静着脸,扭过头,语气冷淡,“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不必。”
少年放下茶杯,指尖拨动着茶案上的小勺,有一下没一下的,目光变得极为冷冽。
“你不是搬到太后殿里了?好端端的回来做甚?来看戏?”
那人回头,瞪他一眼,冷声:“就当是还你三次恩情。从此你我一笔勾销。”
秦流垂了垂眼眸,淡笑:“你倒是算得清楚。”
那人撇唇,单手扶腰,将手里沾了血的帕子果断弃于地上堆叠的破败衣物中,“在小九那里看来,你只帮我两次,不管你对她心思如何,我的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
“来不及了。第一次将你从宫外半路接回皇后殿里,小九就答应欠下这第一笔债了。”
秦流重新端起茶杯,圆润的杯身在指间不断轮转,他的眼神似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那人瞪着他,磨了磨牙,手里捏着盛了火硝的竹筒,气得用力吹了一口气,将生了簇火焰的竹筒一并丢到了地上褴褛的脏袍子。
火势瞬间更大了。
“当心点,虽然此处是偏殿,还是莫要把外头的皇后殿烧着。毕竟……日后,我还用得上。”秦流抬起眼帘,眸子里恢复了些人气,苍白的唇微微勾起一弯浅月。
“姐姐……你说是吧?”
闻声,那人连连退后了几步,蹙眉,极为嫌弃地盯着他。
缀在她纤细腰身的碧绿裙裾泛起了几道褶皱,柳叶的图案半遮半掩。
“姐姐,怎么了?可是累着了?”秦流难得见她这般慌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震惊地瞪大眼,随即喝斥:“你方才神志不清的,乱喊些什么?”
“那,小九她平日是怎样唤你的,我日后便这样唤。”秦流弯起眉眼,下一刻,便瞧见了她气急败坏甩开碧绿的袖,欲夺门而去。
秦流单手支着下巴,收敛了眼帘,正欲打个盹,哪知那人又折返回来。
“又怎么了,筱青姐姐?”
他拖长了语调,随即肺腑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忍不住轻咳出声。
“回来看你死没死成,免得连累我。”筱青一手拧巴着还在滴水的碧绿色裙裾,另外一只手攥着一枚瓷瓶。
秦流单手接住了她丢过来的瓷瓶,晃了晃,颔首微笑。
“那笔债,不准算到小九头上。作为回报,我会帮你。”筱青被气得呼吸紊乱,双颊染了些薄红。
秦流挑眉,浅浅地转动着手里的瓷瓶,轻笑:“哪怕,你要接近的,是曾经要玷污你的人?”
呵。
哪怕秦流今日不开口,她不送上门,也自有旁人会逼着她走上这条不归路。
如今搬到太后殿里的那位,将年幼的自己收在身侧培养成人,也是从来就没打算放过自己。
筱青面不改色,淡淡开口:“你今日的伤,也有一半是归咎于我。我也不求别的,只要你信守承诺。”说完,她才开始整理裙裾。
指尖收拢,一下一下的拂过紫衣布料,抖落了些许上面残留的雨水。
“需要我承诺什么?”
筱青拂袖,一字一顿,恶狠狠地威胁:“不准惦记我的亲妹妹小九。我不准!”
闻言,秦流唇边笑意加深,又轻咳了几声,“看你表现。”
撑着伞回到了太后殿中,蓝衣宫女将筱青手里的伞接过匆匆退下,筱青刚踏入内寝,厚重的帘内便传来了一声逼问:
“怎的去了这般久?”
筱青轻步走近蒲团上跪着的那人跟前,合袖,故作轻松道:“守灵殿突然走水这件事可大可小,奴婢回皇后殿逗留久了些,也是想检查得仔细些,免得出了差错落了口实。”
太后转过头,睁开眼时,眼底是一片沉寂,“陛下那边,近日来的作风实在荒唐。”
筱青垂首,不言。
“今夜,换身衣裳,梳洗罢,你便过去。”太后转动着手里的珠串,起身,一身灰白色宽袖大衫裙摆款款拖曳在地。
筱青倏地跪下,低眸,“太后……您身边不能没有贴身……”
太后撇唇,目光落在了她被雨水濡湿的后脑勺上,幽幽道:“让小七和小八回来便是。”那两个空有点小聪明,办不成什么大事。留在皇帝身边也是碍事。
“好生照料陛下。”太后转身之际,不忘叮嘱。
筱青双手伏身在地,额头贴在手背,掩去了眼角的一丝嘲意,“奴婢领命。”
深夜,风雨飘摇。
纪风月陡然睁开眼,额上冷汗直冒。
那一幕幕过于真实的画面仍然残留在脑海里。
那天,白幔旌旗在大殿飘扬,秦流继位,太子振臂一呼引发的那场宫变里,众人四处逃窜。
而溯钦顺从了自己的命令,尽职地挡在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前面,紧接着受伤中毒,难以敌众倒下。
当他好不容易赶到宫门前,却发现原本吩咐溯钦保护的那个小小的身影的后背也遭到了毒箭。
纪风月强忍着不安,试图把晕厥的她抱起来。
怀里的她,浑身凉透了。
“抱歉,我没能把你带出去……”
那一刻,他只觉得心里彻底空了,
整个人如坠深渊。
“叮咚!”
【检测到玩家编号1694意念强烈,是否绑定天灾**系统,进入时空之境?】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毫不犹豫点了“确定”。
好不容易从时空之境回来,纪风月就下定决心。
宫变动乱之际,她死在自己怀里——这样的画面,他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要护她周全。
“扣扣扣!”
门外传来了溯钦的声音:
“大人,华公公派人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纪风月诧异,这个时候派人来,想必宫中又出了乱子。
顾不上别的,纪风月披衣下地,踱步直奔书房。
烛火映衬着窗面上的两抹倒影。
“华伦出事了?”
纪风月俯视着案前跪着的那人,瞧着年纪尚小。
“师父如今被贬出城守皇陵去了,如今新皇多疑,身边尚无可信之人。”
那人声音脆生生的,回话时,眉眼波澜不惊,倒是个沉稳的性子。
纪风月拂袖,走到了那人跟前,“你叫什么?”
“奴才小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