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州城的三月,似是还残留着一丝寒凉。
沈府。
天色还未彻底清亮,院子中却已经开始有脚步声窸窣作响。
明日便是沈文清行及冠之礼的日子,素来喜静的沈府也免不了一场热闹。
往常里爱赖床的表姑娘,今儿也起了个大早,收拾打扮一番,便直奔着沈文清的房间去了。
沈文清刚好办完事回来,一踏进门,两人就在前厅相遇了。
他看得出,表姑娘今天是做过精心打扮,见他归来,飞奔着迎了过来。
她难道是为了他的生日之事,此时特意在此等待?
这么想着,沈文清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暖意。
小姑娘可爱的小脸,乖巧地凑到沈文清的面前,“表哥,昨日周公子送的诗集,你可有读,其中的文章可是精妙绝伦?”
沈文清不明白柳烟烟一大早为何会提到周筠琬,一听到这个名字,他不禁眉头紧蹙,浑身透着一股冷漠的气息,轻轻吐出两个字。
“尚可。”
此时的柳姑娘见表哥看似兴致不高,欲言又止。
踌躇片晌,柳姑娘还是怯生生,斟字酌句,说出来意。
“表哥,既然周公子送了你生辰礼,那咱们是不是应该邀请他来参加生日宴,以表谢意。”
沈文清晃了神,一时间没有明白表妹话中深意,“啊?!”
柳姑娘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予沈文清,“我是说,我们给周公子发邀请函,请他明日到府中来参加你的及冠之礼吧。”
沈文清望着她期待的眼神,心中生出怜爱,本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
首先,他定不能说周筠琬是女扮男装,如果此时传到了好事人的耳中,知道周筠琬一女子直接找上门来,成何体统!
说不定烟烟还要就此误会,他和周筠琬之间的关系,那不是弄巧成拙吗?
其次,柳烟烟常年在府中,很少与外人接触,好不容易结识新的朋友,他也不好泼她冷水。
抵不过柳烟烟的央求,沈文清最终决定亲自去一趟周家寨,邀请那位“周公子”。
*
周家寨路途崎岖,沈文清特地雇了辆马车前往。
不多时,马车停靠在了寨子的门口。
山寨的门口有两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子把守,他们手中各握着一把叉戟,面目狰狞,很是吓人。
沈文清看着凶神恶煞的两人,心中有些胆怯,但为了完成表妹的心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拜会,“两位好,在下沈文清,望通传你家少寨主,在下有一份请柬奉上。”
两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说话文绉绉的公子,“他能与少寨主认识?”
沈文清:“……”
侍卫:“那我们来考你几个问题。”
沈文清:“请讲。”
侍卫:“少寨主多少岁?”
沈文清:“不知。”
侍卫:“少寨主小字是何?”
沈文清:“不知。”
侍卫:“少寨主是左边眼角有痣,还是右边眼角有痣?”
沈文清:“……不知。”
两人相望一笑,“你这一问三不知的,凭什么说跟我们少寨主熟识?每天来找我们少寨主的公子哥多了去了,我看你就此离去吧,莫要被我们寨主瞧见才是,不然有你好受!”
沈文清一时语塞。
他确实从未认真了解过周筠琬,既然已经来过了,即使请不来人,于表妹也算是有个交代。
他刚转身准备离去,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沈公子?”
他转过身来,叫他的人是一个小丫头,好似是一直跟在周筠琬身边的丫鬟。
沈文清表情严肃,回正身子,给小丫鬟点头示意,“姑娘好,我想求见你家小姐。”
小红瞪大了双眼,跑近了些,毫不避讳地盯着沈文清的脸,“沈公子,请你再重复一遍方才说过的话。”
沈文清被小姑娘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提高了声音,“我想求见你家小姐。”
小红确认自己刚刚并不是幻觉,热情邀请沈文清同她一起前往内宅。
“沈公子要不随我一起,去小姐的房间详聊?”
沈文清连连摆手,“不了,我就在此候着即可,也就是两句话的功夫,说完我便离去。”
明白了他的来意之后,小红二话没说,一溜烟也就没了影,待她再回来时,身侧已经多了个周筠琬。
周筠琬看似有些激动,“沈公子是特地来寻我的?”字里行间透露着不敢置信。
沈文清覆手,轻轻带动他绣有白鹤纹的云袖,“周姑娘,昨日收到你的生辰礼,还未好生道谢,不知明日是否得闲,望赏脸到府上一聚……”
还未等沈文清的话说完,周筠琬直接打断,亢奋地小脸胀得通红,“好呀,好呀,有空,有空。”
“但沈某有一事相求……”沈文清此时表现有些不自然,说话有些畏首畏尾,不似平日里那般果敢。
周筠琬笑吟吟的,双目犹如一汪清水,神采奕奕,“无碍,沈公子有话请讲,筠琬能做到的定当鼎力相助。”
“明日,来家中参加聚会时,还请姑娘以昨日的男装示人……”沈文清此话一出,他自觉理亏,也不敢抬头直视周筠琬的眼睛,只是低垂着脑袋,盯着脚下。
闻言,少女眼中的光彩瞬间失色,笑容也从嘴角敛了回去,思索须臾,她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来请我,是为了柳烟烟姑娘吗?”
小心思被直接示于人前,沈文清心中不免有些慌乱,但转念一想,他自持行得端坐得正,从不以假话示人,便朝着对面脸色有些阴沉的姑娘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周筠琬此时面色煞白,将才伸出接请柬的手,此时依然悬停在空中,不上不下,就这么恍惚的站着。
直到小红上前拍了拍娘子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嘴角牵起一丝苦笑,“沈公子若如此希望,我便依你。”
不知为啥,沈文清见这周筠琬微红的眼圈,他的心中是有一些慌乱的。
难不成是刚刚的哪句话伤到了她?
转念,她与他并无干系,此次前来本就是为了完成表妹的心愿,才会来请她,想必宴会过后两人不会再有过多交际,有些话还是要说得利索些才好。
小红上前,一把抓过请柬,扶着失神的周筠琬,转身往后宅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满是落寞,连告别的话都忘记说。
沈文清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人,心中丝毫没有因为周筠琬的不告而别气愤,而是怀揣着完成任务的喜悦,登上了马车,往家赶。
*
沈文清生辰宴。
柳烟烟早早的便在大门外盼着。
终于一个纤长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周公子,你可算来了,让烟烟好等。”柳烟烟热情得迎了上去,全然不顾沈文清异样的目光。
此时,周筠琬有些强撑着笑脸,礼貌寒暄,“柳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是呢,是呢,如若不是借着表哥的寿宴,我都不知该如何寻你。”或是因为第二次见面,两人有些熟识,她此时已没有了第一次时的生分,跟周筠琬说话时更多的是少女撒娇的语气。
两人一起入席,与沈文清同桌,柳烟烟坐在沈文清的右手,周筠琬坐在沈文清的左手。
席间柳烟烟时不时的越过沈文清,给周筠琬添菜,惹得沈文清本就肃穆的脸上眉头锁得更紧了。
筵席过半,沈文清七八杯酒下肚,眼前有些眩晕,而此时柳烟烟和周筠琬,在他的背后,窃窃私语,聊到开心之处,两人更会捧腹大笑,形色甚是亲密。
沈文清今日因为周筠琬的到来,而被表妹冷落了一天,心中早已不悦,加之酒意作祟,他倏地拍案惊起,“烟烟,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一个男子聊得热火朝天,成何体统?!”
接着,他又转向周筠琬,指着她的鼻子说:“你缠我还不够,现在还要缠着烟烟,到底是作何居心?”
柳烟烟被他这么一说,先是羞红了脸,姑娘本就面皮薄,或是心思被人说穿,嗔怒道,“表哥,为何要这般折辱我?”
被沈文清没由来的撒了一通气,周筠琬顿时有些诧异,盯着他的双眼充满困惑,深藏心中的疑问终于冲口而出。
“沈公子,你这是作何,请我来的是你,现在想赶我走的也是你,难道我周筠琬在你心中就是如此的低贱吗?”
此前不管沈文清如何冷言冷语周筠琬,她总是笑脸相迎,没有一句不是,今日她如此这般,倒是让沈文清有些不适应,一时语噎,竟忘了回击。
一旁的柳烟烟见周筠琬不顾与沈文清的朋友情谊也要为她争论,眸光一动,咬了咬有些发白的嘴唇,带着些女子特有的娇羞,眼神中比刚刚多了些许的坚定,“没错,我就是喜欢周公子,我就是想多了解他一些,还望表哥不要强加干涉!”
或是因为柳烟烟的声音过于洪亮,她此话一出,周围瞬时鸦雀无声,连周筠琬也微张着嘴,呆在原地。
而此时距离她最近的沈文清闻言,也是瞋目结舌,先是望了望右边柳烟烟,转而望了望左边的周筠琬,心中顿时郁结,只觉胸腔内有什么东西止不住地向外涌动,随后便感到口中有丝丝腥甜。
周围的亲朋好友交头接耳。
“沈公子这是因为求爱不得,大发雷霆吗?”
“我看像,之前不就传沈公子中意烟烟姑娘吗?”
……
讨论声悉数传入沈文清耳中,他现在仿佛成了众矢之的,自己对柳烟烟十年的深情,现在想来居然还敌不过一个相识两天的外人。
空叹一声,此前的十年自己竟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个是非之地,沈文清一刻也待不下去,他猛然从椅子上起身,霎时眼花目眩,步履蹒跚,但这些现下他全然不在意,满心满眼装的都是在不远处柳烟烟,此时她正忧心忡忡地望着周筠琬。
蓦地,急火攻心,肝气横逆上升,一口鲜血从沈文清的口中喷涌而出……
沈文清随即轰然倒地,立马晕厥了过去。
霎那间,沈府上下乱作一团,有哭天呛地的,有大呼叫大夫的……
唯独周筠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悠悠说了几个字,“我这是……把沈文清给气死了?”
沈文清:表妹你好像有些不对劲?
周筠琬:柳姑娘好像跟我异常亲近,我们难道是前世的姐妹?
柳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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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