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婉一直静心等待仙道大会比试之日,此后每日王林送来露水便只放在门外,未曾入内一次。
比试之日,云天宗内外宗弟子云集,李慕婉和孙镇伟贵为长老,本应做本次比试的裁判。而李慕婉那个赌约,让她站在比试道场上与孙镇伟拔刀相向。
看台下远处人群外,一双鹰眼窥在孙镇伟身上,裹满了愤怒。
“师妹,我会手下留情的。”
“我定当全力以赴。”李慕婉浅笑,余光寻找一处身影,未见他人。
她在为自己孤身奋战而苦笑,不过她并不因此退却。
这本就非她第一回孤身对战,在那宣武国与火焚盟交战中,她无数次对战逃生,又在洛河门落败后,一路逃避修士追杀,凭借缜密的逃生计划躲过追击,还为自己找了云天宗这么个安定了百年的留身之所。
随着李慕婉的进攻,孙镇伟都能化尽其招。
她是丹修,无论近身肉搏还是斗法,都不占优势。
可她要为自己一博,不仅仅是为了引出魔头,更是为自己一战。
几经过招之下,孙镇伟都能轻松化解,李慕婉已有疲态,比试有规定,不能使用禁制阵法,她的优势没有了。
“她受过伤……”从李慕婉的招式来看,王林敏锐察觉出她的攻击有所保留,若非她不想赢,要不就是负伤。
寒潭之境出来时,她已经恢复了伤势的。
难不成在寒潭之地受的冰针有副作用?可这些时日,都未察出她的异样。
孙镇伟露出狡黠,“师妹,该我出手了。”
他的攻击力量强大,李慕婉招架不住,连连败退。
一身长老服渗满血迹。
手臂和肩头是剑气所伤,露出隐约的血痕,发丝乱了,面颊也挂了彩,任谁看了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只是个宗门内部比试,应当点到为止,作为裁判的长老们不制止,孙镇伟还频下重手,却又不伤及要害,这是要警告李慕婉。
“她自知赢不了,还要强撑。”场外观战的王林紧张万分。
“师妹,你输了。”孙镇伟居高临下,手中掐着法诀,始终没有落下最后一击,那是上位者的嘲讽和戏谑。
李慕婉不认命,手里的剑抓得更紧,她努力撑起身,还要再迎。
擦掉了嘴角的血,“孙镇伟,我还没有输。”
人群中,弟子们议论纷纷,“李长老不是跟孙长老要双修吗?怎么比试如此激烈。”
“就是啊,看这架势,李长老不愿意?”
“听闻李长老与周林师叔新收的弟子外出采药,孙长老知道了,为难李长老,故而才要在仙道大会比试的。”
“不过一个徒孙,也值得李长老这般维护?孙长老贵为宗门少宗,又长得俊朗,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不知李长老为何如此不识相。”
“李长老素日待人诚挚,七十年前那场云天宗的危机,若非李长老出手,云天宗怕是早已陨落,这比试长老们怎会置之不理?”
“……”
众说纷纭,传入王林耳中,他此刻无暇顾及言论,因为孙镇伟手中捏着一道灵力所化的飞剑,只要李慕婉认输,他便会收回。
李慕婉再次凝聚内力,将身体内的灵力聚成最后一击,剑霎时变幻数百剑阵,直冲孙镇伟。
孙镇伟胸有成竹,蓦然结成一道防御,挡下李慕婉的攻击,手中浩瀚灵力汇成一道道光柱,围裹着李慕婉四周,若她躲开了,也会被余波震伤,孙镇伟下得了狠手。
可李慕婉并未有躲避之意,而是一副赴死之心,与在修魔海那般决然。
“李长老这是要以身挡招?”人群已经沸腾。
“何必呢?”
李慕婉手中的剑与孙镇伟使出的光剑交汇,擦出震荡,巨大的能量炸开道场。产生的余震击退弟子们数丈。
“她抵挡不住……”王林专注观战,察觉局势,紧张握拳。
其他长老正要出手制止,就在光剑击退她的前一息,王林毫不犹豫唤出飞剑挡下孙镇伟的攻击。
那光剑在她眼前消散,倒下的瞬间,背后是熟悉的气息。
不用看,她心底暗念,赌赢了!
即便她受了孙镇伟这一击,她也有把握能留住性命,因为她魂血内还有魔头留下的一丝神识,元婴期下能保全性命,孙镇伟再厉害也不过是结丹期。
“孙长老,为何赶尽杀绝。”王林声音骇然,目光凌厉,不带弟子该有的恭敬。
孙镇伟睨了一眼王林,未把他放眼里,视线落回李慕婉身上,“师妹,你输了。”
李慕婉望了那还未燃尽的香烛,气息不稳,“比试还未结束。”
王林扶着她,关切道,“你不能再打了。”
“为何?”李慕婉眸中带了质问,似要听到想要的答案。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莫要插手。”
王林无奈,思虑须臾,“我来替你战。”
随后王林把李慕婉护在身后,挡下孙镇伟那锋锐的视线,未等孙镇伟说话,他已经结印施法,使出的剑气如同虚空飘忽难捉。
这力量于孙镇伟而言是难以抵挡的,虽为结丹中期,适才与李慕婉的对决中,已经消耗了不少灵力,王林此刻乘胜追击是最好的决策。
是以,他招招致命,若说没有私仇,难以信服。
孙镇伟见敌不过,迅速避开刺过的光剑,他转身之时,剑气划破身上流光溢彩的服饰。
一向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被王林逼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了伪装的端方,深眸里装的愤恨顷刻间凝聚成了数道攻击光束,再次向王林进攻。
这招式阴险,剑气之后还有排山倒海的力量灌入,打得王林猝不及防。
王林只能以手中的剑正面抵挡,另一只手结印打出灵力,结成一道屏障,把孙镇伟的攻击全面挡下。
而此时正是进攻之机,王林运功凝聚最后一击,试图击败孙镇伟,就在他耗尽灵力时,孙镇伟身上的元婴级法宝现出,挡下王林进攻。
孙镇伟得了转机,直接朝王林进攻,数道灵力打在他身上,就连墨间石的本尊口中溢出血迹。
“王林!”李慕婉焦急上前,王林单手撑地捂着胸口,不断吐出淤血,若非不能使用禁制攻击和极境,孙镇伟必死。
“师妹,你和你的徒孙都输了。”
观看场外,弟子们唏嘘不已,长老们见势制止。
“够了,李长老与孙长老此次比试,孙长老胜。”
李慕婉和王林面色都露着不甘心,分身受了重伤,仙道大会李慕婉输给了孙镇伟,双修典礼定在三月后。
南苑的阁楼里,已经恢复了些许修为的李慕婉正在为身负重伤的王林护法调息,孙镇伟这几招是要他的命去的。
看着满身伤痕的王林,李慕婉心疼不已,目光湿润,喉间哽咽,“其实你不必如此。”
“孙镇伟要与我双修,即便这次仙道大会我赢了,他仍会寻别的借口来纠缠。”
褪去一半的衣裳,露出宽阔的肩背,健硕的胸膛上,留了几道剑伤,还渗着血液。李慕婉替他擦拭着,木盆盛满血水。
“那你又为何在比试场上……”王林哑声道,他此刻连说话都难。
李慕婉目光汇聚在伤口处,全然无法注意到王林此刻情深的目光,他俯视时,看见李慕婉颤动的睫羽,也只能在心底柔情地唤一句“婉儿?”
终究是忍住没能开口。
“我就是想争一争。”李慕婉苦笑一声,沾了血的湿帕浸入盆里,眼眶盘旋许久的水雾汇成洪流。
王林阖上眼。
李慕婉起身背过闭目的王林,泪珠滴入血水里。
两百年来数次孤身奋战,今又有人与自己奋战御敌固然值得欣慰,可她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王林听出她的声音哽咽,心里难受,欲言又止。
李慕婉自身还有伤,只是没有王林那么致命。
她忍着疼,收起情绪。
“这些丹药有助你恢复修为,还有这是给你重新缝制的弟子服,以后你就不用再来我这里侍奉了。”李慕婉从储物袋拿出数样东西,背身去了窗台。
窗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王林看着那纤细的身影,清风吹起她的长发,落日打入窗台,暖阳笼罩了那抹身影。
他险些看痴了,也只有李慕婉没注意时,他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去看她,哪怕是背影。
眼前的弟子服还有丹药落在掌心,修魔海的蛟龙皮甲,是除了娘以外,第一次有人给自己缝制衣裳,在这修真界的杀戮里,从未有人关心过自己是否会受伤。
李慕婉身影入了内室。
王林花了七日时间才恢复修为,李慕婉的琴声又起,只是这音律中蕴含了悲情和凄凉。
他总能在这南苑看见她抚琴的身影,每当这时,那奔波于修真界无止尽的艰辛,似乎寻到片刻宁静。
王林也曾静下心欣赏她的琴音,让自己毫无保留的沦陷在这片净土里。
只是那四百年的家仇时刻在提醒自己,他不能。
大仇未报,他一刻的安宁都不配享有。
琴音突止,李慕婉声音婉转,“你伤势养好,就回北庭去吧。”
“待双修大典之后,我便不再住南苑了,周林若是出关,往后你照顾好他和这南苑的灵草。”
“王林,你能做到的吧?”
王林从不会承诺无法完成的事。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那琴台之上摆放了一只玉葫芦。
王林瞅着落寞的背影,她的秀丝在风中舞动,连同那轻纱一块,把他的心神荡没了。
李慕婉重重叹了一息,起身往阁楼凉台去,视线所及是南苑这百年来她心血装点的景致。
窗外云卷云舒,李慕婉回眸一笑。
“王林,与你讲个故事吧。”
王林立在纱帘后,李慕婉抬袖开了帘子,风卷起轻纱。
“在云天宗百年来,没有能与我说话的人,周林是我弟子,却对我恭敬谦卑,他常与我请教丹道术法,却不敢过问我的私事。”
“你这人虽沉默寡言的,待人也算真挚。”
王林不解望着她,李慕婉又背回身,王林步入凉台,风把杂绪吹得更乱了。
“弟子惭愧。”
二人并立凉台,栏杆遮了半身,王林站得微后一些,正视前方时,眼角视线却一直笼着她身影。
“第一次见你时,你的声音,让我想起故人。两百年前,我在修魔海被一个修士追杀,是他数次救我性命,还安然无恙的把我送回师门。”
李慕婉娓娓道来,在回忆很久远的事,声音也变得绵长,“初识,他很凶,每次目光都让我害怕,但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
王林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酸涩在心口盘旋。
“他叫马良,与你神情极为相似,就连说话语气,也如此。”李慕婉干笑一声。
“在那穷凶极恶的修魔海,我也曾为他拼过命,就如仙道大会的你一样,。”
“可我知道,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
王林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莫名心酸。不能言语的苦楚渗入四肢百骸。
“师祖所说之人,是于你很重要的人?”
李慕婉苦笑,“他会在救下我之后跟我说,带我去杀人。”
“你说好不好笑?别人都是去看风花雪月,而他却是带我去杀人。”
王林眸子一沉,咽了下喉咙,却始终面无表情。
“你也许不会明白,在那修魔海内的四年,是我这两百年的执念,”李慕婉拿起那只玉壶,“你可知这瓶里的是什么?”
那个玉壶,是两人分离前,王林赠送灵液的玉壶。
“忘川水。”王林道。
“是了,”李慕婉黯然神伤,“那日与你说的,忘川水之用,两百年杳无音讯,而今我也要嫁作他人。在双修大典之前,我要忘却之人,便是他。”
北庭,王林寝室内。
自打从南苑搬回来,他便一直心不在焉,压根无法凝神修炼。
许立国抱着柱子来回转圈,盯着那打坐的王林说:“主子,她要把你忘了,你快去相认啊。”
王林仍是紧闭双眼,脑中不断回荡李慕婉的话。
“我要忘却之人,便是他!”
“忘了他!”
“忘了那修魔海缘起的情意,忘了那终无归宿的情意。”
“两百年的执念,就此化作湮灭。”
“你走吧!”
这是李慕婉在南苑最后与自己说的话。
这些话仿若心魔不断击溃王林给自己笼起的城墙,他终于是无法看着她与别人双修。
“本尊!”
一声巨响从墨间石传出,本尊现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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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