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泠听着身后屋里不断传来傅琴的咳嗽声,她闭上眼,原身太不是人,原先因着傅琴拿得出钱,原身这一年里手头才有宽裕的银钱去赌,可再大的钱库也禁不起原身这般挥霍。
傅琴一开始给钱给的痛快,后来,越来越艰难,杨泠见傅琴总推脱不给钱,本性越发暴露出来,因最后的日子里傅家再拿不出钱给原身去赌,原身便将傅琴的药给退了,换回一点银钱又去赌。
傅琴此时,应当断药好一阵子了...
听着傅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杨泠只觉心惊,得快找出钱给傅琴买药...
钱?原身哪里还有钱,家里只余一点米,偌大的屋子,空荡荡的只余西风。
无论如何,今日必须为傅琴买一副药回来。
女国这地界,看病是很不易的事情,然而更不易的,是买药。
药价尤贵,尤其是傅琴的病,常年不断喝药,若不是母亲傅文,给了他可以取钱的玉佩,换来源源不断的药材给傅琴续命,傅琴早在这两年里病死了。
想到卖契上,傅琴一个病秧子只卖得五两,而重雪一人便卖了十五两,杨泠不由叹气,这地界,卖掉两个人的钱,都不够傅琴喝上一阵子的药钱...
十五两,傅琴喝上一个月的药钱便是这个数。
杨泠抬头看了看天色,六月的天,瞧着午头正晒,她想到什么,去镇上找了人来,进屋将她屋里那剩下的唯一一张木床搬出去,卖了十两银钱。
说来羞愧,便是这床,也是傅琴自带的嫁妆,原本放在另一个房中给重雪睡的,因这一年原身沉迷在外赌博,常常夜半回家,又嫌与傅琴同睡时,被他的咳嗽吵醒,便赶了重雪去傅琴房里,自己占了重雪的床睡。
如今,她住傅家的屋子,还要卖傅家的家具换钱,杨泠简直想将头埋进地里,没办法,杨泠倒是想去找村里人借钱,谁让原身在村里早已恶名远扬,如今,谁也不会借杨泠一个子的。
“主人家,这可是好木啊,你把这床就这般卖了,后头,再花百两,可买不回这张床。”收床的帮工好心提醒杨泠,杨泠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你相告,我若不是家中缺钱,着急给夫郎治病,也不至于如此。”
杨泠也觉得有些可惜,她抬手摸了摸这张上好的花木雕刻成的床,谁让买主只肯花十两买呢?
“哎呀,若是这样,你何不去镇上周家问问?她家最近在招帮工,但是人家家大业大,条件要的也高,就要那模样生得好的娘子进去,我看你如此才貌,可以一试。”帮工擦擦汗,对杨泠道。
杨泠收了十两银子,有些惊异地问,“她家招帮工,为何如此要求样貌?”
“这我便不知晓了,主人家不如去周家问问。”帮工将床小心地扛上牛车,驾车离去。
杨泠拿着银子,转身出了门。
屋里傅琴咳得越发厉害,重雪一边轻拍傅琴的后背,一边抬头看着窗外恨恨不已,“郎君,那赌鬼她卖了另一间屋里的床,她又要出去赌了。”
傅琴闻言有些惊慌地抬起头,他一手捂着胸口,咳嗽着,“这可...如何是好?咳咳,她总要将我们,咳咳咳,全都卖光的...”
“郎君。”重雪红了眼眶,“不如我现在去杀了她。”
“不可。”傅琴大吃一惊,抬手紧紧握住重雪瘦弱的手腕,“重雪,莫为我手里沾血。”他眼眶微微湿润,“真有那一日,咳咳咳,留给,我动手。”
杨泠拿着十两银子去药馆给傅琴抓药,抓药方的冯娘子见是杨泠来了,惊奇之下翻了个白眼,“哟,杨三娘,今儿舍得给你夫郎抓药了?你不是停了他的药一月有余?人在你手里还没死呢?”
杨泠沉默地站在那,也不出声辩驳,任药馆的人骂完她,最后,冯娘子骂累了,恶狠狠将一打药包扔过去,“五两,拿来,可记好了,这是这月上旬的药,只能喝十日。”
杨泠递上银子,犹豫一会,还是开口道,“劳驾,我方才进来瞧见,你们这缺个搬药的帮工,能否雇我...?”
“什么?雇你?天爷,你这赌鬼,难不成还将主意打到我们这药铺上了?”冯娘子立时破口大骂,站在药柜一侧抬手指着杨泠大骂,“真不知杨老娘当初为何生下你,还不如将你早早丢进山中,同你哥哥姐姐一样,索性都死在里头...”
冯娘子尤在怒斥,杨泠拎起药包转身出了药馆。
杨泠去了周家门前,周家果然在招帮工,听到杨泠为做帮工而来,周家管事孙娘鼻里哼出一声,“杨三娘,你可臭名昭著,来我这,怕也不是真为了此吧?”
杨泠急声解释,“管事的,我确真是为了这一活而来,你看,我,我力气大,什么都能做的,无论做什么...”
“你可是赌鬼...”
“我往后绝不会再赌,若还赌,叫我天打五雷轰...”杨泠抬手发誓,周家一干奴仆见此纷纷围了上来,嘿,杨三娘竟敢发誓此话,好生稀奇。
孙娘不耐地摆摆手,她并不相信杨泠的话,正打算发话赶人,奴仆丝儿眼珠子一转,上前对孙娘附耳低声,“孙娘子,咱府里不是缺那倒洗马子的人吗?”
孙娘听完一愣,继而呵呵笑出声,“不错,”她两眼贼笑地看向杨泠,“三娘,你不是要做我周家的帮工,如今我府上,恰缺一个倒洗马子的人,需每上半日卯时过来倒,辰时前洗净送回,下半日申时再来,酉时前结束,一日两回,工钱么...虽不多,一个月也有一两银子,你做不做?”
“做!我做!”杨泠忙出声应下。
马子,便是女国的马桶,此地的大户人家,家中会备有这木桶出恭,自然的,也就有对此相应而生的一行出来。
一两银子虽少,却是傅琴几日的药钱,杨泠绝不敢挑活。
但显见,一两银子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还需要再找别的帮工来做才行,然而镇上的人一见杨泠转头看过来,纷纷扭身装作没看见的模样,杨泠叹口气,有些担忧地去了镇上集市里花了一共两百文钱,买了一块猪肉、些许菜,一小包盐、洗漱的皂荚膏等等,便急急返回家中。
傅家这一年被原身挥霍,早家徒四壁,哪有点寻常人家的日子?就连平日里想吃块肉,傅琴都得趁原身出门去赌博时,偷偷给重雪钱让他去买来解馋。
是以杨泠拎着猪肉回来时,重雪双眼都瞪大起来,他急急返回屋子,对傅琴道,“郎君,郎君,那赌鬼...”
傅琴心揪了起来,“她又要如何?”
“她...她...”重雪满脸的难以相信,“她回来了,还拿了药包和肉。”
杨泠竟会如此而归?傅琴也愣在了那,弄不明白杨泠究竟想做些什么,“她不是卖了床去赌?怎会如此?”傅琴连声咳着,想了想,对重雪摇摇头,“咱们再看看。”
重雪点头,将傅琴被子拉好,自己轻手轻脚走去门边观察起杨泠。
灶台地上脏灰黏糊,灶台更是油污满面,杨泠站在厨房看着这一切,不由叹了口气,她放下手里的药和菜,挽起袖子,正要打水来收拾一下厨房,结果看着见底的水缸,又不住摇摇头。
杨泠返身走到耳房,拿起扁担木桶,出门挑水去。
村子里的人见到杨泠如此,各个都瞪大双眼,李剑大着嗓音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升起了?”
“要我看,太阳不仅打西边升起,咱们村子里还来了位稀客。”
众人一同笑出了声,李剑又指着杨泠喊出声,“哪里来的稀客,叫咱们都不认识了。”
杨泠抬手抹掉额头上的汗,抬眼看众人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挑水。
如此一趟又一趟,先洗净了水缸,再装干净的水进去,而后一桶一桶的水,开始清洗厨房。
傅家满地的灰被扫净,灶台的油污被洗净,发霉的瓜瓢扔了,不够的木柴,先出去砍一些回来劈开,塞进灶台下开始煮饭熬药。
趁着煮饭需要些时间,杨泠将耳房里堆积的脏衣全部挑去后院洗刷,一件一件,傅家后院开始飘出皂荚香气。
重雪惊怔地将所见说给傅琴听,听得傅琴也微感诧异,“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直至夜黑,忙弯了腰的杨泠,终于能端着两菜一肉,满碗的米饭和傅琴的药进屋。
重雪依旧警惕地守在傅琴床边,见杨泠放下手中的饭菜,冷声叱喝她,“出去,谁要你假作好人。”
杨泠抬手擦去脸颊的汗,转头看着重雪讪讪笑一下,她毫不动怒,只缓缓走上前,“重雪,能不能让一下,我有话与你家郎君说。”
“你滚,你还想说什么?无非就是逼我家郎君给你钱罢了。”重雪大吼道,杨泠并不惧怕,依旧上前,看床榻上那病弱的郎君此刻也正冷冷地看着她。
“傅...琴,”杨泠搓搓手,蹲在傅琴面前,仰头柔声说着,“我知道,往日是我过错,我混账,令你对我早已失望至极,但...我已下定决心,痛改前非....”
“你这话都说了一年,你还没改过来呀?”重雪忍不住讥笑,杨泠却只看着傅琴,她叹一声,伸手拉住傅琴的手腕,傅琴却抗拒地将手抽出,转开头不看杨泠。
杨泠语气柔和,“我不敢求你原谅,但是,我方才所说,皆是肺腑之言,往后,我定好好做人,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傅琴闭上眼睛,毫不理会,再给她一次机会?做梦!
杨泠心中不住呼喊着,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傅琴早已暗恨上原身了,此刻看他模样,这反应,后面不回过头来找她算账才怪。
杨泠想到这浑身不由一颤,更加上心示好。
她将怀中剩下的四两银子递出去,“这是今日卖了我屋里木床的钱,本来一共十两,但你眼下养病要紧,所以,我花了五两给你抓了药,能喝十日,十日后,我定再赚到钱给你抓药回来。”
重雪用力“啐”一口,“坏人,你这个坏人,卖了我家的床来充好人,谁稀罕你如此装模做样。”
傅琴闻言,却有些惊讶地睁开眼转头去看杨泠,杨泠从前卖掉家中家具,都急冲冲赶去赌坊赌钱,怎会和今日这般,居然舍得拿出钱来给他买药?
这杨泠,心里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傅琴垂眸看了眼杨泠手中的银子,心口涌上股莫名的恨意。
杨泠将银子放在他枕头旁边,柔声再道,“你我夫妇一场,从前是我蒙了心眼,往后,我定好好对你,你若不满意,就与我和离,我绝无怨言,但此刻,你先起来,同我一道吃饭,喝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