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怕,就乖乖听话,别想着逃。”
温卿尘听出了其中未尽的杀意,更坚定了自己要暂避风头的决心,但他的表面却十分老实地应了声:“说好了会弥补你,我会不逃的。”
绣闼雕甍的六层小楼前人来人往,不是适合站着说话的地方。就两句话的功夫,温卿尘已经给三个人让了路。
云仝伯也觉得每听两个字就要被打断十分没意思:“这话你说着,自己可信?”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
也就是这时,温卿尘余光看见一道过分熟悉的身影。
他背上绑着一顶破了边的草帽,身上的粗布短打缝补得到处是补丁,小小一个人儿行走在一群打扮体面的客人中显得那么突兀。
温卿尘很轻易便再次锁定了他。
明明与记忆中清正温和的修士形象相距甚远,但耐不住两人的眉眼实在太过相像,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将人与记忆中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温卿尘不禁低声喃喃出那个人的名字:“青衍师兄。”
一个因他被无辜牵连而死的人。
温卿尘一时出神,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是这短短一霎的疏漏被云仝伯捕捉到了。
云仝伯看在眼里,问:“遇见故人了?要不要去叙叙旧?”
“不用。”温卿尘迅速改口,“我看错眼了。”
说起来,青衍还是云仝伯的亲传大弟子,他的死严格来说也有云仝伯的一份责任——毕竟,招蜂引蝶最后招来祸患的人是他。
但温卿尘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理由不拘于不想给陌生人带去杀身之祸。还有是怕故人相貌勾起云仝伯有关堕魔渊的记忆,让他现在的处境进一步恶化。
温卿尘坚持矢口否认。
云仝伯也拿他没办法。他深深看了他一眼,便结束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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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高高挂起,焰火透过外层的红纸撒下一圈艳色,光连成片,好似整条街道都沐浴在火光之中,喧嚣的人声是升腾的水汽,人就像那些鼓起的水泡被催动着往前涌动。
叩叩——
碧纱橱的房门被客栈店小二敲响,温卿尘收回往下望的视线,扶着干瘪的肚子从多宝阁间隔出的耳室中走出来,绕过屏风,最后停步在房门前。
他拔下插销,两手将门向内拉开。瞬间,一阵食物香气猛然钻入鼻腔。
温卿尘定睛朝店小二手中端着的盘子看去——清蒸鲈鱼、上汤白菜、丝瓜血蛤汤,外搭一晚香饭。
温卿尘眼睛都看直了。中午吃了几口肉馅后,他又陪云仝伯逛了半天,饶是有灵力能帮忙减轻体力消耗,但肚子里那点东西早消化了个精光。
阿啾好歹偶尔能啃啃路边草,他被云仝伯警告过,不敢有多余的动作,生生饿了一路。
温卿尘现在两腿发软,他生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扑上去风卷残云一顿,于是,他将头撇向一旁,装作看不见。
偏偏店小二并不如他意。
只见他用唇语示意他提醒他的主人——云仝伯吃饭。
温卿尘的唇张了又张,到底无法再喊出口。
“琚朚仙尊果然天资过人,十日便能炼成第一层青阳剑气,伺候人这点小事怎么学不会?”
琚朚仙尊这个名号太久远,彼时他还是被万人敬仰的青阳宗宗主。
温卿尘忽然被人重新这么称呼,一时恍惚,甚至忽略了云仝伯口中的讽刺之意。
眼前有无数画面掠过,好似在昨日,又似已经无法记清。
那时候,云仝伯还是个被他救回宗门的小可怜。小少年喊他“师父”的时候,眼神里满是钦慕和信任。
白驹过隙,曾经的小小少年已经长成,他盛气凌人有时,孤独清傲有时,脆弱自欺欺人有时,如今他在短短百年间又长成了他不熟悉的样子。
温卿尘以为自己不会记得云仝伯的每个模样,因为他从不允许自己真正投入感情。但时间是个比他还无情的东西——有些人和画面一旦见过便不随主人意志,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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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来温卿尘气急败坏的反驳,云仝伯不悦的皱了皱眉。他起身绕过屏风,顿时将青年皱着眉出神的模样收入眼底。
得知温卿尘并不平静,他的心情又好起来。
云仝伯端详片刻,不禁问道:“怀念当初受人敬仰的日子吗?”
他问完,不等温卿尘回答,便接着自顾自说道:“我也怀念呢。”
温卿尘闻言,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
看样子,拿到留影珠势在必行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先把人稳住。
想着,温卿尘抬眸与他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他低声说:“对不起。”
云仝伯一拳打在棉花上,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他睥睨地看了温卿尘一眼。就是这一眼,他被青年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吓了一跳。
温卿尘双眉微蹙着,往日精神奕奕的猫儿眼半阖着,身体如残烛般微微打晃。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极淡的血腥味。
他没用那伤药?
云仝伯思考着,一道不合时宜地“咕噜”声从温卿尘的肚子里冒了出来。
他撇了撇嘴角。
如今的温卿尘,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影子。
云仝伯歇了心思,只在快要出门时略顿了顿,道:“你……”
“我不会离开的。”温卿尘抓住一切能降低云仝伯警惕心的机会。
“那最好。”云仝伯淡淡瞥他一眼,戴上面具消失在原地。
人是前脚走的,困住他的结界是后脚落下的。温卿尘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只能安慰自己:现在不是逃跑的好时机。
他干脆在桌前坐下享受美食。
客栈送来的饭食在味道上无功无过,但因为他早已经饿过了头,所以吃得还是格外香的。
一顿饭再怎么细嚼慢咽,能消磨的时间也有限。
温卿尘饱饭后,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回到耳室,抱起阿啾,一人一豚百无聊赖地从窗口探出头,观察起街上来往的人群。
与房间里的安静祥和不同,云仝伯又被一群魔修包围了,堪称“热闹”。
日前,云仝伯在洞中使过别人的剑,甚是觉着不趁手。所以,他当晚就循着过去的记忆直奔藏宝地。
然而,那里空荡荡的,莫说他的芥子空间戒了,就连亲手封印的本命剑也跟着不翼而飞。
由于残留的气息不似魔修,他为探个究竟,用追踪术一路紧随,最终消失在未央城城门。
线索就此断掉,云仝伯逛遍城内所有拍卖行无果,心里正是不爽又无处发泄的时候,脸色冷的吓人。
这群魔修并不知自己撞到了枪口上,本能却让他们察觉到了危险,几个乖觉的已经悄悄溜走——说是通风报信去了。
云仝伯也不拦人,也没必要拦。
这些人的命都握在那人手中,他既急着要他的身体便会将人源源不断送到他身边,该杀的一个都逃不掉。
说起来,倘若有机会云仝伯还想当面跟魔尊道声谢。多亏了他送来的这些小喽啰,他最近几次运行周天都格外顺利,修为还更进了一步。
他抬起右手往虚空一握,煞气迅速聚拢,翻涌的云雾凝聚成一把剑的模样。
男人有违传言般嗜血残忍的凶狠,只是静静立着,风将衣摆吹得翻飞。前来围堵捕抓的魔修琢磨不透,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纷纷绷紧神经观察中央之人的一举一动。
他手持的分明是煞气肆意的剑,偏偏一身白衣胜雪,气质如松如月,根本不像是从魔渊走出来的人。
“你们这是怕了?”云仝伯忽然开口,空气有一瞬间停滞,人群中仅剩的领头硬着头皮下令,“拖住他。等主子来了重重有赏!”
云仝伯冷笑,正当他准备陪他们一起拖着等待魔尊到来时,黏连在结界上的神识散了——结界被破,人自然是逃了。
他的脸瞬间黑沉下来,再也没了享受的心思,双眸顿时染上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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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时间回到云仝伯刚刚被一群魔修围住的时候,温卿尘的心也同样紧张起来。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与青衍长得十分相像的小孩忽然从一个巷口蹿出,飞速汇入人流。
熙熙攘攘的人流被他冲散,乱作一团,叫骂和惊呼声此起彼伏,仿若在高热的油锅里滴下一滴水。
瘦小的孩子宁把“对不起”说冒了烟,也不见他停下脚步。
温卿尘正疑惑着,街道的另一头便冲出一群人。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服装,目光紧紧锁定在前头飞蹿的少年身上。
为首的人朝他大喝一声:“站住!”像是某个暂停键,把街道吵闹的人声按了下来。
小孩子恍若未闻,那些人也不急。他们仗着修为不紧不慢地追在他后头,像是逗玩物一样时不时绊他一跤,又或者随意抓起身旁的东西就往小孩的头上丢去。
小孩只是普通人,根本不是一群修士的敌手,慌不择路地跑了这么长时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重重摔倒在地,又面临紧随其后的铜炉,眼见着闪避不及,他只能抬手格挡。
本就短一截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露出整截细瘦的小臂,皮肤上的白色、宛如破布被撕扯开又仔细缝补的痕迹暴露在日光下,映入温卿尘的双眸。
温卿尘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因为那样的痕迹只有被阴摩罗鬼撕扯过的元神才会留下,轮回三次才会消弭。
再者,这缝补的痕迹,他不会记错——
眼前的小孩真就是青衍。
意识到这一点时,温卿尘已经动了。
他消耗精血用禁术冲破了结界,闪身护在了小孩身前,就像多年前,他把小云仝伯护在身后一样。
他一心护住小孩,并不知这一幕会刺痛某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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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