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口幽谷雨翳渐渐散去。
随着腾蛇的离开,那棵老树于潋滟晴光中,忽然噼里啪啦绽开出一朵朵红花。
一树沉沉。
跟着见证了守谷仙人与腾蛇一生的江恩桃,仰起头注视满树红花,心里隐隐有种跟来时不一样的感觉。
陆茂之不露痕迹收回落在江恩桃身上的视线,亦是微微抬头,凝着古树,沉默不言。
唯独陆鹤澄仅仅瞥了眼古树,便大步行至人前。他双手横胸,下巴朝众人点着,“不管怎么说,腾蛇作恶,现已被我斩于剑下。曲口镇以后再无邪祟作乱。也请大家做个见证,这次试炼,”话到此处,他又刻意清了清嗓子,“该记我首功,没人有意见吧?”
“切。”方显扬嗔白了他一眼,“你抱腾蛇去树下说那番话的时候,我还当以前错怪了你。现在瞧着,你到底还是个空心的,没一点人味儿。”
陆鹤澄皱眉,扯着嘴角问:“你什么意思?”
“还不明显么?”方显扬虽是这么说,但却没太惊讶陆鹤澄作这样的反应。他摇了摇头,啧了一声,继续道:“你看你面前这儿一群人,受伤的受伤,孩子走的走。我们又才看了几百年前腾蛇身上发生的事。每个人都在叹息伤情。你不过捡了陆大哥的漏,斩杀了腾蛇,这会儿却只有心思防着别人冒功。说你没人味儿,难道我还说错了?”
“哼。人有什么好?我志在修仙,本就不需要什么廉价的人情味儿。”陆鹤澄眼眶微微发红,语气却极为坚定。他下意识别过头,却刚好对上人群里蒋樱桃的视线。
“樱桃姑娘……”
陆鹤澄回过神来,心中有点慌乱。
她……也是这样想的么?
多年来,练功修仙是他唯一的支撑,他对别的都茫然没有实感,他想反驳想解释,却不知应该如何表达。
蒋樱桃走到陆鹤澄身边,眸光动了动,低声道:“傻子,你莫不是当初被我麻袋摔懵了么?”
陆鹤澄一怔,“樱桃姑娘,麻袋这事是你……”
蒋樱桃拍了拍脑门,咳了一声,赶紧转了话题,“修仙有什么可耻的?谁规定的仙人都得跟人一样优柔纠结?你们想法都不是一条道的,他们善心柔意一心只想做人的,点评起你这个一心想做仙的,一两句话的功夫,你便当真动摇啦?”
说到此处,蒋樱桃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看着他,“这位方公子富贵闲人,心怀仗义,他是没错。但你刻苦努力,追求仙道,试炼想要追求一个公正的结果,你也没差啊。”
陆鹤澄似有感触,眼睛重新亮起来,“樱桃姑娘,你灵心慧性,简直比旁人通透千倍万倍。”
“好说好说。”蒋樱桃眼含笑意。
想到什么,陆鹤澄很快又垂下了头,“可方显扬刚刚说,我能斩杀腾蛇,是因为陆茂之前面已经大伤了它元气……”
“这……”蒋樱桃转了转眼睛,“话不能那样讲,我反而觉得,你刚刚的那一剑才是最关键的。”蒋樱桃吐了一口气,继续从善如流道:“腾蛇不选你,说不定正是因为看出来你有成仙的潜质,害怕得罪你。而你斩杀了它,也应了它死于仙人剑下的天命。你成仙的夙愿,一定有机会达成。”
陆鹤澄的眸光消融如春,脸一点点涨得通红起来,“樱桃姑娘,还是你最有眼光。”
类似的话,他从同门师兄师姐那儿听了无数次。但只有蒋樱桃的话,实实说到了他心坎里。
“不止为了试炼,你明明,也在担心他们,不是么?”眼见时机成熟,蒋樱桃眉眼微弯,缓缓说出一开始便想说的话。
“我……”陆鹤澄并未直接回应,只是头一扬,接着说道:“我去看看他们。那腾蛇好歹在仙人身边待了那么久,不知道它给江师姐的那红花,是不是什么修仙秘籍……”
“好。”蒋樱桃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鼻子,心道如今的孩子可真好骗。她信口胡诌了几句好听的,他倒真一五一十听进去了。若不是为了花婆婆跟白檀奴的线索,她才没兴趣来哄一个戴着绿色头巾的傻子。
她不懂,花婆婆为了黑袍做到那个份上,她明明那么想见他,为什么,却从不肯骗骗黑袍呢。
蒋樱桃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凝在她身上。
她转过脸,正看到了一位修长娇容的紫衣少女。
她离她很近,她刚刚跟陆鹤澄说的话,估计她听了个全。
紫衣少女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复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