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陆茂之所言,五人小队中,已有四人达到可以御剑飞行的筑基期。
唯一剩下的炼气期方显扬揪着心口皱着五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陆大哥,你这简直就是歧视。”方显扬拔高音调,“赤/裸/裸的歧视。”
说话间,方显扬脚底跟抹了油似的朝后一滑。
对于方显扬的说话方式,陆茂之已经习以为常。他目光略斜,露出一个没有什么情绪的清淡表情。
“我只是陈述事实。”
方显扬已是从善如流退到了闻息月身侧。
“啊,事实真伤人。”
目光一一扫过几人,方显扬认真寻思后道:“我们五人小组,说好了一起试炼闯荡,要是真打算御剑前去曲口镇,你们总不能撇下我一个人不管吧。”
这的确还真是个问题。
刚刚还对御剑一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颇有些兴奋的江恩桃不禁陷入沉思。
“得有人用剑带上我。”方显扬顿住语声,早已想出解决办法的他刻意卖了个关子,才又拖长调子道:“我之前听他们几位峰主说过,御剑厉害些的修士,也是可以于剑上一道载人的。”
“老实人”江恩桃耳目极聪,不假思索爽快回道:“方师弟,要不我带你试试?”
或许,正式试炼之前,有方显扬陪着,一路聊闲打发时间也挺不错。
至少,她可以省去不少独自面对陆茂之时的尴尬。
就比如现在,她与陆茂之不知怎么视线恰好相撞。那种“江山如此寥廓多娇,可以把陆茂之晾在一边凉快几日”的闲适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明明,陆茂之也只是平静无波,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明明,她对方显扬的邀约,并不是出于客套过场,却被陆茂之盯出几分莫名其妙的心虚。
江恩桃又不自觉脑补出表白那日——
霁月如银,挲挲竹林下,他眼睛眨也不眨。
他轻描淡写地说,她所做一切皆是虚情假意的帧帧情景。
江恩桃心底承认之余,难免又有些不甘心。她从小到大冷心冷情,早擅用这套“伪装”的“善意”与人相处。
她遇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又仗着一副好相貌的优势,人鬼都被她骗。
在认识陆茂之前,分明从来无人识破。
“多谢江师姐好意,还是别了。”方显扬一愣,慌忙摆手,连脸上的毛孔也倒竖起来,努力阐释着“拒绝”二字。
“为何,”江恩桃手指着陆茂之,疑惑道:“你想与他一起吗?”
“不不不。我刚刚想到,不论是江师姐你、陆大哥,又或是这个陆小朋友,你们三人刚过筑基不久,御剑一事上通通都是新手。我这个人算起来就是半个拖油瓶,要是连累你们从天上摔下来,就不好了。”方显扬竖起手指,发誓一般道:“我绝不能给你们添堵添乱。”
方显扬的话看似说的五分是自愧不如,五分是为人着想。但实际上,只不过为了拒绝江恩桃的好意找了一个台阶。他没有因能力比不过他人,便自觉真的矮人一头。
方显扬下巴稍扬,唇角一勾,又用理直气壮的欠揍语气道:“看来这趟,还是得麻烦息月师姐捎上我了。”
江恩桃:“……”
方显扬的算盘珠子响得就差直接蹦脑门上了。
她差点忘了,与她要“硬/性”攻略陆茂之的任务有所不同,方显扬是打真心喜欢闻息月,自然一刻不忘把她放心上,随时随地都希望能与她待得更近一点。
闻息月妙目望向方显扬,犹豫了小会儿,方才点了点头。她身形微动,水袖一拂,水葱似的指尖轻抚长剑,剑身瞬间泛起一层莹莹光芒。
闻息月的长剑跟她一样长身若柳,明明是剑,却一点也不显得冰冷坚硬,反而生出一副楚楚动人的柔软姿态。长剑乖巧地一旋,横在空中,最终稳稳地贴在闻息月软丝覆面的月白绣鞋下。
方显扬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恩桃有样学样,横剑而立。曳影如同一条闪光水带,于万千雪白涟漪中轻托着她,向前而去。她有些恍惚,原来从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御剑飞行,竟然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实现。
陆鹤澄御着万仞,脚底如同千万只顺流而去的小船,齐整摇动着铁铸的船桨。
陆茂之仍是御着那柄初初看不起眼,后来劈面打脸众人的青光剑。他像一枚带着青边的树叶,翩然平静地在万顷浪涛上空来去如飞。
他游刃恢恢,运掉自如,其御剑娴熟程度,只几息功夫便已远超其余三人。
霞光流转中,五人穿云破雾,御剑飘然而去。剑气在云层悠悠拨开成一道道浅金色的辙。
不过很快,浅辙也渐渐消失,天边只剩若有若无的水痕。
方显扬站在闻息月身后一肩的距离,他们脚下正是闻息月的软剑。
闻息月淡若幽兰的气息染上了他的衣襟。他的衣角被扑面而来的清风吹得猎猎作响。
第一次体验“御剑”,恐高硬撑着,晃得昏头昏脑的方显扬被风倏地吹醒了。
隔得太近了。
要是一会儿一不留神,踩脏了息月师姐绣鞋上镶着的那道鹅黄色浅边怎么办?
方显扬想了想,心里默默道了声歉,又悄悄往后挪了挪。
陆茂之在他身侧堪堪御剑而过,不快不慢地接邻着江恩桃的曳影。
方显扬恢复精神,他找准时机,朝陆茂之挤眉弄眼,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其实方显扬心里跟明镜似的——
大家又不赶时间,什么御剑啊,陆茂之不也一样脑门上挂着算盘、算得眼前。
分明是他介意那些摊贩把他跟江恩桃乱认成了一对,想着在天上呼呼御剑,耳根清净,少听些惹酸的话罢了。
啧啧,他口不应心的陆大哥,刚拒绝了江恩桃,转头却连他的飞醋都要乱吃。
方显扬记得,临走之际,赤华真人把薄薄的软银交到陆茂之手里。他知道赤华真人镇日抠搜,怕陆茂之吃亏,便怀揣了自己的银子去寻他。误打误撞下,他躲在一个暗角,恰好听到赤华真人痛斥陆茂之竟然为了江恩桃,在“庞”符试之时动了手脚。虽不至于伤及对方彼时性命,但十大峰主日后查验“二魔”之事,很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察觉到他当初所作所为导致的祸事。
联系陆茂之前前后后奇怪的态度与举动,方显扬这才豁然顿悟,眼中无人且不喜张扬,别人说什么都如风过耳漠不关心的陆茂之,居然不动声色为江恩桃蹚了这么多浑水。
都说为人为彻。
他一定得想尽办法,在这次试炼中,修复好陆茂之与江恩桃两人的关系。
……
江恩桃目之所及,无边的山川湖色中,挑出来一角角普通人家的赭檐青瓦,亦或是高门大户的绣户珠帘。又飞了一阵,触目里坊遍开,插着青旗卖酒的楼肆小窗上人影觥筹交错。罗绮飘香,花光满路。或遥或近的一声声市集吆喝叫卖,拍打面团声、酥油滋滋声、有来有往的讨价还价声……
从前心底对这个纸片世界空茫的勾勒,缓缓有了具象丰富的线条,浓缩成一道道极富生机的细影。
……
闻息月一边御剑,一边留意着四周渐渐移近的一层暮色。
“天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就近找个地方,先落脚歇一晚。”
“歇三晚也成啊。”方显扬嗅了嗅鼻尖,立马搭腔道:“这底下,不是曾经鼎鼎有名的铸剑镇么?正好,我们可以去长长见识。”
铸剑镇,总感觉在哪儿听到过……
江恩桃有一些困惑,“方师弟,你怎么知道这儿,难道你以前来过?”
方显扬摇头,“没有去过,不过,我喝过这儿的雪霜酒。刚刚那味儿,已经钻我鼻子里去了,错不了。”
江恩桃:“……”
原来他说的“长见识”,是对酒“长见识”。
一路没有说话,即使御剑飞行也一路神神秘秘在手簿上勾勾写写的陆鹤澄,难得抬起头,昂然兴奋道:“铸剑镇,莫不是铸出曳影与流采的那对夫妻生前所在的地方?方师兄,我刚刚听你说起雪霜酒,雪霜雪霜,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那对铸剑夫妻,正好男的叫雪,女的叫霜……”
江恩桃第一反应是,这夫妻两人名字怎么听着都寒丝丝的,多少还有点非主流。
第二反应是,原来是铸出曳影的夫妇啊,……失敬失敬。
陆茂之闻言神色平静如常,御剑动作却是一顿。
闻息月又朝下探看一眼,答道:“不错,我听师尊说过,长风仙尊来过此处取剑。这底下,剑气极灵极盛,应该便是你们想的那个铸剑镇。”
铸剑镇本来不叫铸剑镇。
它的位置正处于南北腹地咽喉,是十分重要的交通要塞。可后来,因着那对旷世奇才的铸剑夫妇生于此长于此,人们反而渐渐淡忘它的地理位置。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它为“铸剑镇”。至于原名,反而无人问津,随着历史的尘土一同湮没。
有人传言铸剑夫妻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妇唱夫随,一直恩爱不疑。
也有人传言,铸剑夫妻貌合神离,妻子霜早就不甘寂寞心有别抱,两人于感情上产生巨大分裂,甚至丈夫雪因此饮恨而死。
还有人说,背叛感情的并非妻子霜,而是丈夫雪。
无论真相究竟如何,传说中这对夫妻新婚燕尔之时,至少丈夫雪为妻子霜亲手所酿的霜雪酒,由铸剑镇的人,一代又一代,将其甜蜜香醇的味道,原封不动流传保留了下来。
……
原本无神无智的曳影似乎长了对耳朵,听见了他们的讨论,又受此地感应,剑身微微朝着铸剑镇倾斜颤动。
五人齐转剑头,最终决定在铸剑镇先行住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