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鲜血已经染透了湖水,浓重的血腥味在晚风里弥漫扩散开来。
有丫鬟受不住这样刺鼻的味道,惊疑交加之下,捂着嘴巴忍不住发出阵阵干呕,恐惧的泪水遍布满脸。
绿木繁茂的湖边,一名仆人跪坐在冷硬的卵石上,湖面粼粼水波反射月光,潘府众人清晰地看见,那仆人的脸上竟汩汩地流出血来!
他浑身的皮肤没有一处不溃烂,脸颊上的血肉翻出来,露出藏在其中的细小刀片。
他的眼珠和眼皮都被捣碎了,血混着肉泥淌下来。两个眼眶空洞地大睁着,本该是眼珠的地方却被塞满了雪亮的刀。
车夫冯力站在他的身前,宽大的手掌按在他的天灵上,手指糊满了碎掉的血肉。
几名侍卫举着火把站在湖边,却迟迟不敢靠近。火光照亮他们因惊惧而扭曲的脸庞。
“咔嚓”一声,冯力转过僵硬的脖子,一双空洞灰暗的眼睛“望”着在场众人。
火光照耀之下,他的脸颊消瘦得凹陷下去,面色青灰如尸。
“是……是冯力杀的!我们都看见了,是冯力杀的!”有人颤抖着声音道,“他的袖口飞出了槐花,把人的脸都给划烂了!”
他整个人都快都成了筛糠,说到最后语气染上了哭腔,把在场的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缩着肩膀抱作一团。
冯力扯起苍白的唇角一笑,却不想这一用力,竟把脸颊肌肉撕开了道大口子!
苍白的肉翻了出来,却滴血未见。在场众人看见这一场景,脑子“轰”的都麻住了。
下一刻,尖叫声响彻整个潘府!
带刀侍卫吓得冷汗都淌湿了后背,青筋毕露的手颤抖得快要拿不住刀,咬牙道:“杀了这不人不鬼的东西!杀了他!杀了他!!”
锋利的刀锋映着火光,直杀向冯力的脖颈与胸腹!
刀身没入皮肉,闷响传来,冯力的身躯笨拙地晃动了一下,宛如纸糊般僵硬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一点痛苦之色。
他抬起头来,粗厚的手掌握住刀身,用力后撤,竟就此将几柄长刀拔了出来。
这一下,仿佛是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他就像是一团腐烂的肉一般,身体没了支撑,软塌塌地倒在了湖边碎石径。
明亮的火光之下,他的胸腹与脖颈都被戳出了大洞,却不见鲜血流出。
有侍卫大着胆子上前去,掀开他的粗布衣领仔细看。黑洞洞的伤口上反射着白光,苍白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刀片,除此之外,竟还生出了细密的尸斑!
潘府管事祁仕业眯眼一瞧,吓得心跳都骤停了,颤声道:“快、快去请二爷!”
-
直棂窗推开一条缝隙,窗外渐渐天亮,清晨的风带着清冽的冷意,吹得玉兰花枝簌簌作响。
绵密的雨飒飒淋在楼下的茶棚,发出沙沙一阵响声。客栈后头是一条清幽狭窄的小巷,有人身披蓑衣缓步走过,身后的竹篓里是含苞待放、犹沾雨露的莲花。
叶清圆将窗棂推开,裹着雨后清新草木气息的风霎时灌满房间,让她宿醉后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风中带着些许潮意,水汽涌动,扑在脸上说不出的舒坦。她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很好地笑道:“下雨咯,一整天都不用出门啦。”
她坐在靠窗的木椅上,半侧过脸来望住他。窗外的天光冷白却模糊,让她的脸颊与脖颈显出瓷一般细腻的质感。
纤细的手腕下压着一沓符纸,皙白与明黄相衬,她腕上的珊瑚手串殷红润泽,像是一道蜿蜒的血痕。
谢尽芜垂下眼睫,眉骨处的肌肤隐隐作痒,似乎还停留着她的指尖拂过时的轻柔触感。
叶清圆将木窗半阖,避免绵密的雨珠溅湿了符纸。
随后转头看向谢尽芜,脸上带着笑:“我昨夜酒醉之后,没有失态吧?”
“你对自己的酒量深浅有种莫名的自信,”谢尽芜毫不留情道,“对你而言,酒后失态都算是小事……以后还是不要在外面喝酒了。”
他抿了抿唇,补充道:“至少孤身在外的时候,不要沾酒。”
叶清圆脸上的笑意尴尬地隐去了,脸颊浮起红晕:“我昨晚做什么了吗?”
她的目光落在谢尽芜新换的衣袍上,顿时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指尖按在粗糙的符纸上,叶清圆震惊地想道:我不会是吐在他身上了吧?
她自己喝得烂醉,害得谢尽芜衣袍都脏污了,还要费心思地把她送回客栈,安置妥帖。
怪不得方才他连眼神接触都避过了,说话的语气也那么冷淡,他一定是对我的酒后行径感到不忍直视了吧?!
她有些崩溃:系统,系统,谢尽芜现在对我的好感值有多少?
系统冷漠装死。
完蛋了,她费了多大力气才攒出来的好感度。叶清圆心如死灰地想,这与功亏一篑也没什么差别。
谢尽芜端坐在书案旁,对她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感到十分费解。
分明是她酒后失态,将他的衣衫弄得皱巴巴一团糟,连衣领都抹上了她的胭脂痕迹。
事到如今,她竟又盯着自己的衣袍目不转睛。
人在尴尬的时候,小动作就会特别的多。叶清圆的手指拨弄着明黄的符纸,很快就将边缘弄得皱巴巴的,又无意识地一点点抹平。
谢尽芜蹙眉道:“你在干什么?”
“昨晚我实在是一时兴起……真是抱歉。如你所说,我的酒量太浅。”叶清圆诚恳道歉,脸颊随即浮现一层尴尬的红晕,“我也不该那样对你。抱歉,以后不会了。”
“一时兴起?”谢尽芜垂眼打量她,“你以前对别人也……那样过吗?”
“啊?”叶清圆被他问得一愣,竟认真回想了起来。
高考结束后她和朋友聚餐疯玩的情况也不少,散场后同学之间互相送送也是应该的,至于吐别人身上这种事,她倒是没有此类的印象。
她斟酌片刻,诚恳道:“还好吧,这没什么呀。”
谁料她话音刚落,谢尽芜的脸色立刻变了:“没什么?”
他那双殷润的眼眸瞬间变得深沉冰冷,像是雪山里的一泓冷泉。
常春藤似的缠着他的肩膀与脖颈不放,非要他抱着才肯老实。满身的酒气都往他身上扑,躺到了小舟上还不安分,又毫无防备地用手指去摸他的眉头和鼻梁。
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堪称“越界”,可到头来,竟只是她口中的“这没什么”?
谢尽芜的薄唇抿起,瓷白的脸颊上很明显地染了一层怒意。
“笃”地一声,他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了桌面上。
叶清圆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感到些许不知所措——他至于气成这样吗?
谢尽芜的心绪有些乱。
半晌后,他垂下目光,冷声开口道:“你还记得自己昨晚说了什么吗?”
叶清圆神情茫然:“不记得了。”
谢尽芜深呼一口气,口中说“罢了”,眉宇间的烦躁却始终没有消退。
叶清圆是个有事说事,绝不闷着的性格,就在她还想追问的时候,窗外被雨水淋湿的青石巷里,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快速移过来,到了窗下,伞面上抬,露出一张满布沧桑的面容来。
那老人抬袖抹了一把额前的雨水,脸上尽显焦急之色:“二位,府中昨夜里出了大乱子!二位可否移步过去一趟?”
-
一晚上过去,潘府的确出了大乱子。
廊下躺着两具被白布遮盖的尸体。
其中一块布已然被鲜血染透,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另一块白布却是干净得很,除了边角沾了些泥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血迹。
丫鬟与侍卫都低着头站在旁边,昨夜一事,让府里的氛围愈发沉闷死寂了,
潘淳玉负手站在一旁,浓密的眉皱得很紧,英俊的脸上满是燥郁。
管事祁仕业将油纸伞阖上,抬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禀报道:“二爷,人请来了。”
叶清圆与谢尽芜站在廊下,各自收伞,冲着潘淳玉略略颔首。
潘淳玉的眼下隐隐发青,眼珠也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一晚上没有休息好。他的目光落在来人的身上,神情现出了短暂的犹豫。
叶清圆讶异道:“潘公子,这是?”
潘淳玉简短地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淡声道:“多谢姑娘昨日留下的符纸,府里潜藏的妖已经降服,家母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过几日我会安排人设宴,好好地答谢诸位。”
话音落下,不光是叶清圆,连管事祁仕业都忍不住睁大眼,满脸震惊地望着他。
叶清圆只觉不对,这个潘淳玉一脸郁卒的模样,口中说着问题已经解决,脸上分明没有半点喜色,若非他此刻的行为举止尚显得正常,她都要怀疑他被鬼附身了。
潘淳玉的视线落在两具尸体上,仿佛有些头疼般:“这二人的皮肤下、眼睛里都被塞满了细碎的刀片,不光皮肉被削得干净,血也几乎流尽了。死状凄惨,等同于千刀万剐吧。”
他吩咐下人将尸体搬出去,即刻安排葬下,另给其家眷打发了六十两作贴补。
雨势渐大,廊外湖面上的碗莲叶子溅落千道银线,水珠四溅,晶莹剔透,湖面被砸出阵阵涟漪。
叶清圆认真问道:“潘公子,昨日的符纸,果真将那只妖给杀死了么?”
“是啊,姑娘的符纸威力巨大。”潘淳玉的眉心蹙起,仿佛对她的话感到不可思议,“姑娘这么问,莫非是对自己的能为感到不自信吗?”
“公子说笑了。”叶清圆扯出一抹笑容,“那请问潘公子,贵府中藏着的是一只什么妖?”
潘淳玉紧皱眉心,半晌后,轻启薄唇:“槐妖。”
他身后的管事祁仕业闻言抬头,又是一惊。
“槐妖?”
潘淳玉闭上双眼,颔首道:“她来的时候,漫天槐花,飘飞如雪。”
——碎雪障目,青燐挽风;婆娑花影,血染长亭。
碎雪障目,恐怕就是指雪亮的刀锋捣碎人的眼珠,塞满了眼眶。
叶清圆顿觉惊悚,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潘公子,槐妖可留下什么痕迹?”她试探着开口。
潘淳玉的眉心微蹙:“不曾。”
叶清圆与谢尽芜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有能耐造出这么大动静的槐妖,怎有可能被一张符纸打败?
这件事绝对没完。潘府必定还会闹出人命。
可瞧着潘淳玉此刻的状态,他像是坚信槐妖已除,一副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架势。
叶清圆斟酌着措辞,却不料身旁的谢尽芜淡声开口道:“外头雨大,此刻不便返回客栈。潘公子,可否允许我们暂时在府中待上片刻?”
他这一番话说得客套有礼,潘淳玉想也没想,颔首道:“二位肯留下是再好不过,潘某荣幸之至。祁叔,吩咐人上茶。二位请进花厅说话。”
叶清圆诧异极了,一双端丽的眼睛睁大,回首望着谢尽芜,极小声道:“你不是对这件事没兴趣吗?”
“不必谢我。”谢尽芜同样压低了声音,低头在她耳边漫不经心笑了一声。
叶清圆只觉耳廓一热:“谁要谢你了?莫名其妙。我是怕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谢尽芜唇角微勾,越过她,径自进了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