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棂窗半开着,熔金般的夕阳大片大片泼洒进来。
窗外是一株高大的玉兰树,嶙峋清瘦的枝头随风轻颤,裹着清甜花香的晚风拂过案头,把明黄符纸卷得哗哗作响。
叶清圆端坐在案前,纤细玉白的手腕悬在半空,手中持一支蘸满朱砂的紫毫笔,正凝神静思。
自她拿到那本记载了符箓的古籍以来,几乎每日都会抽出时间练习画符。
画符一事,重在为符“点灵”。可惜,她现在还停留在把那些繁杂的符咒画正确的阶段,对于点灵之后能发挥多大的威力,就超出她的努力范围了。
而且,虽然她体内有本命珠的存在,但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运用。本命珠又不是什么多多益善的好物,其实相当于在体内埋了个不定时炸弹。
叶清圆凝神聚气,细白的手指抵住朱笔,不过几息之间,一道黄神驱鬼符顺利画好。
她轻呼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谢尽芜,眼中含着隐隐的期待:“怎么样?”
谢尽芜搁下茶盏,走过来看了一眼,淡声道:“勉强入眼。”
他身量好高,腰背又向来挺拔,居高临下望着她时,疏离清透的眼眸中总有一股冷傲睥睨之意。
叶清圆顿时有些不悦,唇角向下弯起一点弧度。她扭过脸去不理他,把身子坐正了,取出一张新的符纸铺好。
花香清甜,余韵悠长。窗外是浩大而烂漫的落日,沿河街市却逐渐热闹起来,晚风送来遥远而模糊的谈笑声。
屋内一时寂静,唯余朱笔落在符纸上的轻微摩挲声。
叶清圆垂眸认真画符,整个人被落日余晖笼罩住,净白细腻的脸颊也被镀上一层淡淡的暖光,像是烛火下的白釉。
“是你要问,”谢尽芜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稍攒的眉头中也染上几分迷茫,“问了你又不高兴。”
叶清圆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哼笑一声道:“是啊,谢公子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刻意加重了“谢公子”三个字的语气,像是要跟他较劲似的,话里话外明显带着嘲讽之意。
谢尽芜眼中冷光一闪,神情显出肃戾,蹙着眉看她坐在那里整理符纸。
她那张脸在余晖金光的映照下,浅笑时分明是极端丽的相貌,谁知她哪儿来这么大的气性,脸颊都气得鼓起来了,一张口就是对他冷嘲热讽。
竟又唤他“谢公子”,他们同行许久,还是生疏至此的关系吗?
谢尽芜揣摩不透她的心思,半晌后,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若你想听违心之言,也可以。”
叶清圆扭过脸朝向他,浓密的睫毛翘起:“什么违心之言?”
“比如,叶姑娘书符时心思澄净,神思凝聚,”谢尽芜想了想,又道,“真如作画般行如流水。”
他的语气太过冷静自持,神色也一本正经。叶清圆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丢下笔,怔然道:“你笑话我是不是?”
谢尽芜微红的唇翘起,眼中也漫出笑意:“不敢。”
叶清圆站了起来,瓷白细嫩的脸颊被激得起了一层薄红,两道长眉也生动地蹙起来:“你竟然开起我的玩笑了!”
谢尽芜忍着笑意移开视线,目光落在窗外那株清瘦嶙峋的玉兰树梢,片刻后终于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他笑起来简直好看极了,一双冷泉似的眼睛染上了暖意,倒映着窗外碎金般的暮霞,浮光跃金。是再好不过的唇红齿白、脸颊干净的清隽少年。
叶清圆猝不及防就被他的相貌攻击到了,心跳骤停一瞬。她很快回过神来,抱怨道:“而且,方才你叫我叶姑娘做什么?不是说好了,不许这么生分客套的吗?”
“是你先叫我谢公子的。”谢尽芜的眼中尤有笑意,他的声音清越好听,“抱歉,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
叶清圆琢磨了一会儿,没清楚他说这话的含意是什么。
是不会再叫她叶姑娘呢,还是不会再和她开玩笑呢?
“继续画吧,”谢尽芜看她神情严肃,以为自己方才的玩笑失了分寸,果真冒犯了她,于是收敛笑容,垂下眼睫坐回了桌前,“我不会打扰你的。”
叶清圆直觉他忽然的失落不太对劲,却也说不出什么。
反正谢尽芜向来冷漠、疏离,性格别扭,他的心思总是难猜。
“系统提示:恭喜宿主,角色【谢尽芜】的好感度已升至40%!”
叶清圆心念忽地一动,她转过身看着谢尽芜,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
好奇怪,他方才分明一脸失落的模样,好感度为何还上升了?
“怎么了?”谢尽芜察觉到了她投来的探究的目光,“不是要画符吗?”
“嗯……我已经练习了小半个时辰了。”
叶清圆指了指窗外街市上人声鼎沸的景象,“今夜有灯会呢,我们不去看一看吗?”
她倚靠在窗边的案头,姿态散漫,笑容明媚。
晚风吹进来,她身上的云雾般的衣裙也随风拂起,勾勒出一段极为玲珑纤细的腰肢轮廓。
谢尽芜的眼神微微避开,落在直棂窗外的一簇玉兰花枝。
叶清圆眼中笑意更深:“我们去鉴花楼吧,说不定还能碰到绘弦姑娘的旧相识呢?你不是想知道那条白玉吊坠的来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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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梢,浓云尽散。
千花河畔,花灯高挂,灯明如昼。
满街人声鼎沸,笛萧和鸣,街巷中挤满了笑闹着的百姓,岸边柳树枝也系上了彩绸,悬挂各类彩灯。
孩童们提着样式可爱的玉蟾灯和螃蟹灯,一路追逐打闹着跑远。
明暖的灯光,在叶清圆的脸颊上投下流水般沉静温柔的光芒。
她睁大眼睛,新奇又兴奋地不住打量周遭的一切,口中喃喃念道:“原来花灯这么好看,样式也这么多。”
“我小时候在初阳镇也看过灯,不过不比金璧城这般叫人眼花缭乱。而且初阳镇的灯会也只过年和元宵时才有,平日里是热闹不起来的。”
她笑得宛如娇花,一双端丽的眉眼亮比天幕繁星,漂亮叫人移不开眼。
谢尽芜始终走在她身畔,眉宇沉静如冷泉。
“还有虾灯!”叶清圆讶异道,纤长白皙的手指了街边一处摊贩。
她扯了扯谢尽芜的袖子,随即走过去,伸手拨弄了一下细长的须。
流水般的光芒从高处倾泻而下,谢尽芜站在道旁,柳枝垂在他的肩头。
他本来是要看那盏灯,视线却不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
叶清圆临行前特意梳妆一番,从衣橱里取出好多条衣裙试穿,最后选了一身石榴色罗裙,裙上绣满浅金的宝相花,褙子与披帛则是挑了山岚色。头上装点金丝花簪和宝钿,望仙髻将墨一样的乌发全部梳起,露出一段光洁净白的脖颈。
待到梳妆完毕之后,她站在镜子前,却又觉得颈项与锁骨处显得空了,从妆奁中取出一条金丝珊瑚的项链戴上。
在等她梳妆的时候,谢尽芜始终端坐在外间的书桌前,低眸静静地翻一本书,一言不发。
他对姑娘梳妆打扮耗费的时长没有任何意见,对于梳妆后的结果也没有看法。在他眼中,那些衣裙与首饰都长得一个模样。
可是……当叶清圆站在明明如火的彩灯下,他的心念却忽然一动。
宛如有潺潺流水跳跃山石之间,水声叮咚,在他的胸腔中敲出清脆的声响。
她扬起脸,一双眼笑成了干净漂亮的月牙。
谢尽芜半垂着眼睫,看她用手指点了点虾头,细嫩的手指被灯光照成了浅粉色。
周遭喧闹嘈杂的人声如潮水一般退去,满街的热闹都仿佛被隔绝在外,唯有眼前姑娘红妆罗裙、眉眼含笑的模样。
谢尽芜一时恍惚,神情怔愣的甚至有些呆。
叶清圆想买虾灯,可惜囊中羞涩。她还以为是周围太乱了导致谢尽芜听不清,便凑近他身边,扬起脸笑意盈盈地望住他,示意他低头。
谢尽芜不清楚她要干什么,却也听话地微微俯下身来,与她四目相对。
他们的脸颊相距很近,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间的热度。她语声清脆悦耳,带着温柔的笑意:“你觉得漂亮吗?”
她的呼吸间带着甜腻的香气,是刚买的芙蓉酥的味道。
谢尽芜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脸颊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染上薄红,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滚。
耳中鼓荡的不知是谁的心跳,震耳欲聋。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思绪都好像要锈住了,艰难地思索着她的话意。
他望进她含笑的眼眸,好久,才如梦初醒般地轻声道:“……嗯。”
“我也这么觉得!那……你能买给我吗?”叶清圆已经抱住那盏虾灯不撒手了,“我今日裙子的时候把荷包落在客栈了,回去后会把银钱还你的。好吗?”
谢尽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清隽的脸上显出了茫然。
叶清圆抱着虾灯去蹭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哀求道:“买吧买吧。”
“行。”谢尽芜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像是个被她蛊惑的、对她言听计从的昏君,甚至没往摊位上看一眼,就心甘情愿地取出银钱递过去。
叶清圆提着虾灯,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真心实意地奉承道:“你人真好。”
谢尽芜很受用地弯起唇角:“……嗯。”
写笑了,好幼稚的两个宝宝,可爱。(托腮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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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