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全是大佬怎么办 第53章 第 53 章

一霎雷雨闷浇，一隅桑榆透染，京中的夏很快过去，迎来秋夕。

这日七夕，宫中热闹极了，一应乞巧宴的玩意儿，诸如喜蛛案、七针绣、七巧果子、踏鹊仙等等，预备得好，阖宫嫔妃和朝臣们齐聚麟德殿，凑趣过节。

由于朝臣宗室也在应召之列，启凤晟贞这个云诏“大将军”自然也在席中。

这位云诏世子似乎不很服京中的地气，仅仅待一个夏天，人削瘦不少。

玉阶最上一层，陆盈霜轻声对李青珩说：

“啧啧，都快瘦脱相了，面无人相，从前多俊秀一个小郎君啊。”

李青珩轻咳一声：

“从前很俊秀么？没看出来。”

陆盈霜挑眉，捻起一块糯米芡实糕堵他的嘴：

“皇上嘴里全是酸气，快用些糕点平一平。”

李青珩微笑，下颌一探吞下她指间的糕点，犹不放过，舌尖在她指头尖上打着圈裹一裹，换来好大一个白眼。

两人嬉笑一阵，很快双双神情严整下来。

其实若说启凤晟贞的削瘦，和水土不服没什么关系。

两人心知肚明，这是另有原由。

人变削瘦，不外乎两个原因：吃不进和睡不着。

启凤晟贞也不例外，他在京中这几个月实在吃不好。

这一切都要托宋云裳的福。

这个妹妹之前在奇珍馆被气得不轻，可是她知道轻重，知道这个讨厌鬼被皇后娘娘留在京中还有大用，还有正事，她不仅不能把他怎么样，还得帮他保守秘密，不能把他的身份说出去！

一想到是这样，宋云裳气得恨不得三魂飞出披香殿，七魄飞上九云霄！

偏偏启凤晟贞还三天两头跑到碧榴春风楼现眼，挑三拣四，今天鱼羹有腥气、明天萝卜夹生，每次都要挑出五六七八个毛病！

挑毛病自己关起门挑就算了，这个狗东西写成打油诗，满城传出去！

宋云裳实在气得狠，少不得在陆盈霜跟前红眼睛，陆盈霜给她支招：既然他说有腥气……那就真的有嘛。

当然碧榴春风楼的招牌不能砸，但是可以直接赐宴到崇文馆。

皇后娘娘言道，宫中赐宴，众目睽睽，他还敢不吃怎的？

一下把宋云裳点醒，是呀！

叫你胡说，把你嘴巴用你胡说的东西塞住！塞满！

自打那日起，崇文馆的学子们都瞧见了，宫里日日给云诏的这位小将军赐宴，且色香味——都不知道呀。

具体什么菜、什么宴，学子们都没瞧见。

宫中赐飨，这是无上殊荣，哪是人人都可瞧的？启凤晟贞被勒令到偏殿独自用膳，接受这份恩典。

每每欲哭无泪。

观卖相，这些菜食不是焦黑就是血红，要不然就是其他一些一看就令人食欲全无的颜色。

漆黑如炭的鱼炙的鲜血淋漓的鸡汤，红白油腻的一盅，上头还浮几片鸡毛……

再说香气，根本不能称之为香气，焦炭味、煤灰味、草木灰味……有几回启凤晟贞向天发誓，闻见一股类似泔水的味道。

尝在口中味道不必说了，一言难尽。

更加一言难尽的是，他得全部吃掉，出门还得对同窗扯谎，装出一副刚刚享用完美味佳肴的样子，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一点异样不能显在面上。

镇日受这样的摧残，能吃得壮、长得胖才怪。

这是第一件，启凤晟贞进得不香，第二件自然是因为他睡不着，他心里有事，所以削瘦。

月前他替他爹做下一个决定。

原本想坐山观虎斗，可是一不小心被其中一只山大王掳来虎窝，只好……

是不是只好期待这位虎大王把另一位打败了QAQ

恰巧宫中有一位杨才人，接着赐宴的机会递出笺子。

杨念在笺子上摆事实讲道理，说李沣如何如何残暴不仁，待他发现梁让之死的真相，必然饶不了动手杀人的启凤晟贞，顺道饶不了云诏和帮忙隐瞒的百越族人。

到时候咱们都没有好果子吃啊小伙子。

为今之计，只有一举铲除河阳王。

这个杨念，娘家杨氏祖上出过好几位云诏王妃，细论起来启凤晟贞要称呼她一声表姑姑，一家人不骗一家人，言辞恳切、有情有理，可算拔着启凤晟贞心里最后一根稻草。

心里头压着这么一件大事，国中子民、身家性命全押进去的大事，能吃得香、长得胖才怪。

不仅平日在崇文馆吃不香，启凤晟贞无论到哪里、吃什么，都不太香。

今日七夕宴上也不能例外。

听闻今日的宫宴，好几道菜色都是宫中出自宋昭仪之手，启凤晟贞更加气不顺。

她会啊！她明明会啊！为什么要害我！！

不过接下来，咱们这位云诏世子就不太有心思想着这个了。

约摸申牌上，压着闭城门的时辰，一人一骑飞奔进城。

一路顾不得停歇，马不停蹄进宫。

“报——南境军报——”

麟德殿外一声高喝由远及近，一名斥候疾奔进殿，殿中教坊司忙停下歌舞，这斥候跪地高声道：

“云诏王反了！”

什么？！

云诏国自圣祖皇帝起就向咱们俯首称臣，怎么说反就反了！

他们家大将军还在京中作客，就坐在殿上呢，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启凤晟贞按照剧本，装作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跪到阶前：

“皇上明鉴！这当中一定另有误会！”

李青珩镇定自若：

“误会与否，且听详报。”

转问斥候：

“是何人报此军情？”

斥候道：

“回禀皇上，乃山南西道节度使所报。阆州、果州两县与剑南道剑州接壤，月前云诏兵士已经陈兵涪江，遥相对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启凤晟贞大喊冤枉，痛斥这个山南西道节度使谎报军情，说云诏国上下一片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这等行径。

就好像一力撺掇他爹出兵的不是他一样。

“你。”

忽然殿中有一人发话。

李青珩正待再问，被李沣阴沉的嗓音打断。

李沣直直逼视那斥候：

“你过来，本王有话问你。”

斥候战战兢兢迳到席前，李沣问：

“你说云诏贼人已陈兵菩江，到山南西道边境叫嚣？”

斥候称是，李沣又问：

“如此说来，益州剑南道已然失守？”

斥候硬着头皮再度称是，把手中八百里加急军报呈上。

那军报上……

自然和斥候报的不差。

看李沣阴霾渐浓的脸色就知道。

就连陆盈霜和李青珩这两个知情人都很惊讶，怎么一下子打到山南西？益州府军如此不济？

趁着这档口，李青珩不由分说下令：

“云诏不仁在先，修怪朕无义。今日宫宴暂且作罢，众爱卿随朕往含元殿议出兵平叛事宜。”

他这番做派……

从听军报时的沉着气度，到不容置喙的抢先下旨，如今又提出率领群臣议事……

锋芒大露一顿拿捏，什么南境战事或许有诈？什么云诏将军牵线搭桥？李沣哪里有空细想这当中的联系？！

一心只觉着自家这个好侄儿要借机逞风夺权，好在朝中树立威信。

皇帝小儿，给你脸了！

云诏蛮子，给你脸了！

哐地一声，李沣小山一样的手掌拍在案上，看没把杯盏盘子震落在地，刚刚起身的、没起身的朝臣们都顿一顿，已经走下阶去的李青珩回首驻足。

只听李沣道：“含元殿乃大朝会召开之所，规矩繁冗，军情紧急耽搁不得，还是由本王领群臣往南衙议事罢了。”

尚书台在宫中前朝南，因称南衙。

李青珩寸步不让，说不去含元殿也行，那去玉宸殿吧。

两边各自有拥趸，渐渐站出来帮腔，俨然分庭抗礼之势。

这档口，陆盈霜给萧疏雨递个眼色，再往启凤晟贞的方向看一眼。

萧疏雨微微颔首，侧身一闪整个人晃成一道虚影，拎起启凤晟贞跑了。

开玩笑，等李沣回过味儿来，不得严刑拷打？

先把人藏起来避一避是正经。

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城中云诏使团还有别人？

早就悄悄分批打发回去了。

谁让李沣分毫不曾把人家放在眼里呢，四方馆零零散散，根本没有李沣的心腹看守。

如今去追吧，泥牛入海飞鸟入林，早集不赶赶晚集，加油哦。

那边厢很快分辩出来个一二三。

因为少帝党的朝臣并没有很努力。

温岳事先得着皇帝陛下的信儿，不必真的争锋，做样子即可。

总要保存实力，也是一片惜才之心，免得李沣恼羞成怒把为首的几个拖出去斩了。

这个中心思想一传，朝臣们纷纷感动，感动之余当然忠心奉行，一点差错都没有，最后当然是到南衙议事。

你方唱罢我登场，李青珩目光融融，望向阶上，陆盈霜也看向他……

冲他翻个白眼。

看什么啦，演好你的趴！

李沣扳回一城正在志得意满，昂首下令：

“把云诏逆臣押到——”

回神一瞧！哪还有云诏逆臣的影子！

不等他反应，陆盈霜一声怒叱：“呔！皇宫禁内，如此胆大妄为！竟敢私自劫走要犯！”

李沣想说什么，陆盈霜装作一副恶不可遏的样子抢白：

“本宫身前，宫禁从没有出过差错，今日谁胆敢窝藏要犯，本宫誓要诛你九族！”

李沣只当她受到冒犯，并未阻止她发作，只是召来亲信询问是否见到可疑人等。

只是萧仙子身法迅捷，哪是他们看得见的？

纷纷只说没瞧见。

闻言陆盈霜怒极，要求封宫，一根头发丝都不许出皇城，一副掘地三尺也要把云诏逆臣揪出来的架势。

李沣审度片刻，道：“烦请皇后娘娘继续追查逆臣踪迹，容本王暂领百官商议军务。”

好哦，交给我哦，等我给你查，好喔。

李沣撇开李青珩这个皇帝，领着群臣议事去了。

待殿中七七八八的外人走个干净，几个知情人互相瞅瞅，心里重石落地。

今日麟德殿这一出唱完，南境，李沣愿意去也得去，不愿去也得去。

很快，河阳王阻止皇上领群臣议平叛之事的消息，传到城中，物议如沸。

传着传着，变点味道，似乎李沣阻止的不是皇上议事，而是平叛。

近年来李沣这个马背上打出来的王爷并无寸功进账，属于是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有人议论：

杀神年华老去，杀气尽消，竟然连小小云诏也忌惮，啧啧啧。

起先这话李沣只是听一听，但是紧接着梁让的死讯传到京城——

益州府上下想要瞒，但落荒逃到山南西道以后，人家可不会替你们瞒，被山南西道节度使一封劄子掀得底裤都不剩。

梁让已死？何时死的？怎么死的？为何不报？

若是病故，有何不敢报？

必定死得蹊跷。

李沣越琢磨越不对劲，加上头疼一激，更是七情上头。

就说剑南道为何如此轻易失守，难道是里应外合？

如此一来，他实在要亲自跑一趟南境。

跑咯，陆盈霜等人也不很怵。

不怕启凤晟贞的爹和杨念的族人搞不定。李沣又没在南境领过兵，到时候光是毒虫毒瘴毒雾，都够他的人马喝一壶。

也不要真的取胜，重在一个“拖”字诀，等到京中陆盈霜她们开始动作，李沣就得赶回来嘛。

这也是为什么启凤晟贞敢拖云诏下水的原因，代价不大、收获很大的买卖，接！

一切都在按照陆盈霜和李青珩的规划推进，听说河阳王府已经在清点人手、粮草，李沣上路近在咫尺。

然后……

众所周知，老天爷最擅长跟人作对。当事情太过顺利，势必会出幺蛾子。

这日，李沣请陆盈霜在望仙台一会，密告陆盈霜：

皇帝陛下，该歇歇了。

他拿出一只天青瓷瓶。

那只两指宽的小瓷瓶青得那么美、那么无害，陆盈霜握在掌中，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