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到拓印的当天晚上,伊洛里就借口说自己想要做一些手工活打发时间,设法让理查拿来了几块木头和一把能够用来切削木头的小刀。
柴火在壁炉里“噼啪”燃烧,随着墙壁上的人影伏下来,木头的削刻声一点点变得清晰。
“长……4英寸,3个齿槽……”伊洛里一边把木块削成短细的木条,一边比对着由钥匙印痕转绘到纸上的图纸。
忙活了一整个晚上,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知不觉中指向12点,伊洛里转动已经僵痛的脖子,喃喃道:“今天只能先到这里了。”
他搓了搓发红的手指,将还只有钥匙雏形的木块包进一张白纸里,藏进隐蔽的角落,接着把残留的木屑都扔到了壁炉。
橙红的火光很快就吞噬了木屑,跳跃着燃亮了一些,映照在伊洛里脸上,他表情沉凝。
伊洛里脱下衣服躺到床上。
理查用铜壶暖过的被窝此时已经冷得像冰窖,但伊洛里却仿佛感觉不到冷意,心头像有一簇小火苗在燃烧,一想到很快能够救出妹妹就激动得难以遏制心情。
伊洛里又记起母亲在十字路口一边哭一边向行人派印有索菲娅照片的寻人启事的场景,那天他劝精神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母亲先回家,他抱住母亲,向她一遍遍保证自己会将索菲娅完好无损地带回家,觉得心也快要碎了。
而现在,亨特一家所有失去亲人的痛苦与悲伤,都要迎来结束。
直到睡过去之前,狄法那双幽深又诡丽的蓝金异瞳一刻都没有再度在伊洛里的脑海中出现。
接下来,伊洛里保持这种每天晚上都雕刻木块到凌晨的速度,终于在狄法将要回来的前一天晚上,赶工完成了一把木钥匙。
如同对待一尊易碎的艺术品,伊洛里小心翼翼地把木钥匙放进大辞典里的拓印中,慢慢合上书。
伊洛里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木钥匙有哪点跟拓印不符合,不由得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成功了。
伊洛里就着灯光最后把地图背过一遍,看一眼墙上挂钟,今天的钟声已经响过,现下外边走廊空无一人。
现在正是行动的最好时机,他不想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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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阴影将大厅中的摆钟斜分成两半,秒针一格格往前推。
在漫长到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来的滴答声中,一扇房门被悄然推开。
伊洛里赤足踩在铺在走廊的地毯上,觉得踩入了烧红的炭火堆,极寒的冷空气针一样刺着他的皮肤。
“好冷……”伊洛里倒吸一口凉气,望向幽暗的回廊深处,两侧墙上的煤气灯发出一圈黯淡的光芒,白日里无害的画像仿佛在黑夜中活了过来,画中人一双双眼睛冷瘆瘆地注视着他。
此时城堡安静得令人害怕。
伊洛里谨慎地往移动,走到楼梯口时,突然间听到了一个声音。
“哧。”
类似喷气声或水壶烧开了的滋水声。
伊洛里往上看,却蓦地看见了一只壮如小牛犊、皮毛呈鲜艳的血红色的巨型猎犬,它的眼睛发出绿色的荧光,锐利的牙齿像鲨鱼的牙齿一样突出。
怪不得宵禁能一直实行下去,不担心有人违反规定从房间偷跑出来。一般人谁会愿意面对这噩梦一样的怪物。
伊洛里忍着颤抖的恐惧往后退,只是刚踩楼梯,“咿呀”一声,血红猎犬的耳朵猛地抽动。
“莎莎,你发现了什么?”海伍德走出来。
“哧!”血猎犬虎视眈眈地盯着楼下的阴影。
海伍德摸了摸血猎犬的头,也跟着往下看,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动。
海伍德摸向自己腰间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影子,“不管你是什么人,双手举起从墙壁后出来。”
但影子依旧不停晃动,海伍德走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一块窗帘布,窗户没有关好,风吹得它像一个藏在暗处的人。
海伍德不悦地皱起眉,“又有人不认真做好自己的工作。”
血猎犬凑近窗框嗅了嗅,被海伍德扯住狗链拉了回去,“不要把爪子搭到窗台上,你会弄脏它。”
血猎犬听懂了训斥,哀哀地叫唤了一声,但没敢再动。海伍德关上窗户,牵着它走到走廊另一边。
等海伍德走后,正藏着旁边窗帘后的伊洛里放下捂住嘴巴的手,他看着地毯上距离自己仅有一英尺远的巨大爪印,腿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心脏咚咚地跳。
只差一点,那只狗就会发现他。
确定巨型猎犬与海伍德不会再返回,伊洛里才敢再往上走。
石门外空无一人,石材摸上去冰凉阴寒,伊洛里不敢耽误,摩挲着门侧去找那个不起眼的钥匙孔。
快点快点。
伊洛里一想到骇人的血猎犬随时有可能回来,胃部就疼得抽搐起来。
在浪费了好几分钟后终于摸到了钥匙孔,他将木钥匙插进去往右旋,心里着祈祷这能打开门。
咔、哒——
随着一声锁舌收缩声响起,复制的钥匙很顺利地打开了锁,石门安在了一条滑轨上,伊洛里用力把门往右边推。
伊洛里以为自己会在房间里看见索菲娅,但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里不仅空无一人,也没有炼金的坩埚,只有角落摆了一块纯黑的大石头,石头上刻了一个魔法阵,黯淡的月光从狭小的窗户照进来,帷帐从天花板垂落,阴冷瘆人。
一阵风来,吹动了帷帐,在变换的光影中,墙壁上的一道道巨大裂痕显露出来,最宽的一道裂痕甚至有二十厘米,不是一般冷兵器能够砍出来的痕迹。
伊洛里愣住了,“这是什么……这个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时一队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往这个房间逼近,其中海伍德苍老的声线尤为突出,他沉着嗓音在朝什么人发怒,“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宴会上发生了什么。”
男人唯唯喏喏的声音,“我们真不知道是怎么了……皇帝陛下致完辞后,老爷就忽然捂住了脑袋……我们一刻都不敢耽搁赶回城堡……”
海伍德恨铁不成钢:“问什么你们都说不知道,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当上卡斯德伊的精锐的。”
伊洛里听见了钥匙碰撞的脆响,随即石门被外边的人推开了。
“快点,将人安置到安魂石上。”
隔着几层帷帐,伊洛里只能模糊地看见士兵们搀扶一个高大的人进来,他粗重地喘息着,似乎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众人全都避之不及,把狄法放到黑色的石头上就迫不及待地退出去。
石室突然成了黑暗的囚笼,只有压抑到极点的痛吟声在窸窸作祟。
伊洛里这下明白了这个房间是用来关押什么的了,不是一匹发狂的野兽,而是受血脉诅咒的城堡主人。
狄法没有注意到伊洛里,混乱地说着什么,下一秒,刻在石头上的魔法阵突然迸发出光芒,在白光中,狄法金红的黄金瞳仿佛蒙上了一层纱,变得空洞无神。
伊洛里不敢置信地看着狄法,只有最疯狂的疯子才会对自己使用这种会剥夺感官的咒语,如果在施咒途中出现任何差错,只是失去一双眼睛都是最轻微的代价了。
封闭了视觉后,狄法好受了些,往后靠在石墙上,呼吸轻到近乎没有,如同陷入了沉睡。
看着不设防的狄法,伊洛里紧张得咽下一口唾沫。他渴望地望向那扇石门,那是唯一的出口,如果不能趁狄法清醒过来之前离开这个房间就完了。
伊洛里绷紧每一寸神经踏出第一步,没有任何反应,心里稍稍放松,抬头却对上狄法的眼睛,鬼火在黄金瞳里燃烧,幽深得不见天日。
狄法没有说话,但伊洛里却仿佛听见他的质问,“谁在哪里?”
伊洛里嘴唇颤抖,恐惧得胃部都翻涌,觉得自己在跟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对视。
不,是被狩猎——
一道黑影从伊洛里眼前闪过,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狄法重重地压倒在地。
“啊!”伊洛里短促地叫了一声,下一刻又被掐断。狄法粗野地对待着伊洛里的手臂,像是要折断一样用力把他的手向外掰折。
好痛。
层叠的影像都在伊洛里的眼中扭曲,狄法的形象幻化成一头喷出火焰的恶龙。
“救命……”求救声堵在了伊洛里的喉咙中,他不能喊出来。
狄法的理智在被炙烤,他的身体也因黄金热变得烫热,压倒性地压住伊洛里,最脆弱的脖颈就暴露在空气中。
伊洛里身体一颤,狄法冷得像冰块的大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伊洛里顾不得什么隐藏身份,他只知道自己会被掐死,惊慌地说:“不,别这样,我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狄法听不见伊洛里的声音,感知中只有喉结、舌骨、在皮肤下鼓起来的颈动脉,鲜活又滚烫的,如同蚌壳里的珍珠,吸引住他全副心神。
幻觉蛊惑着狄法,低声道:要更多、更多,将稀世的珍宝据为己有。
“嗬!”伊洛里发不出声音了,眼睁睁看着狄法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底下,将他钉在地上,揉捏各处皮肉,在胸口、腰腹都留下深深的指痕。
这甚至称不上抚摸,只是单方面的施虐,伊洛里疼得生理性的眼泪都逼出来。
狄法继续往下摸,似乎很快就要摸到一些敏感部位,伊洛里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发现对方眼神是溃散的,沉重又滚烫的气息喷洒到他脸上,让他的脸皮也跟着一并发烫。
伊洛里绝望地意识到: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否则狄法会要了他的命。
“松手……”伊洛里的呼吸声都变了形,急促得如咽下点燃的星火,混乱中,他摸到自己口袋里的钢笔,尖锐的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让他摆脱这个困境。
他咬掉笔盖,没有一丝犹豫地将锐利的笔尖扎向狄法。
然而就在这时,狄法恰好掐住伊洛里腰侧的软肉,粗暴的揉捏中,指甲甚至刺进了伊洛里的皮肤。
伊洛里痛得失了准头,笔尖没扎到狄法,反而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
完了,我要死在这里了。
望着身上高大的狄法,“会死”的想法在伊洛里的脑海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狄法却停了下来。
他握住伊洛里受伤的手臂,带着奇异的神色靠近那汩汩流血的伤口,“呼。”
铃兰花蜜味道的血液甜香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吸引了神志不清的狄法,他像是被一朵盛放的花迷惑了的兽。
伊洛里屏住呼吸,惊愕地看着狄法低下头舔了自己的血——
湿热粗糙的舌苔刮过皮肤,像一把硬毛的刷子,刷过的地方泛起痒痛,激起他的手臂起鸡皮疙瘩。
狄法神情专注得像是在享用珍稀的盛宴,一点一点,他舔净那些腥红,嘴角沾的血色令他苍白的脸也染上些许温热的色彩,如同餍足的吸血鬼。
这平静很细微,但在某种程度上同样抚慰了伊洛里,他竭尽全力控制住想要抽手的恐惧,轻声着:“不要咬,很好,轻轻地舔。”
话音未落,伊洛里短促地叫了一声,“啊。”
狄法尖锐的犬牙刺到他的伤口,不痛,但很惊悚。伊洛里觉得自己如狄法餐盘里的肉排,狄法切割红肉,也将他切割得七零八落,全数吞进喉咙。
“……le”狄法说。
“你在说什么?”伊洛里愣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狄法说的是“好冷”。
狄法全身发烫,却叫着冷,他害怕得不行,却要安慰狄法冷静,这简直是再黑色幽默不过的对照。
伊洛里按捺着恐惧,就像安慰一匹焦躁不已的狮子一样抚过他的后背,缓声道:“你放开我就不冷了,会好起来的,所以放开,好吧。”
狄法还在说着胡话,“必须是我、必须……卡斯德伊……责任。”
“重振家族荣光”就如同刻进了他的骨子里的执念,就连黄金热,都无法抹除这个执念。
伊洛里抚开狄法汗湿的刘海,“是的,家族是你的责任,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现在闭上眼睡觉吧……”
在伊洛里轻柔的语调中,精神因黄金热而过度激昂的狄法似乎受到了某种感染,他缓缓地在甜蜜的花香中闭上了眼睛。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是如此惊悚,伊洛里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确定人不会再醒来,伊洛里用全力推开狄法,飞快地打开锁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房间中,伊洛里忍痛捋起了衣袖,看见自己划出来的伤口,长至三英寸,还在微微渗出鲜艳的血。
他简单地用清水清洗了一下伤口,等它自然结痂。
伊洛里把木制钥匙、大辞典连同剩余的木料都扔进了壁炉中烧成灰烬。
看着刚露出一抹鱼肚白的天空,伊洛里的心情十分忐忑,他不知道狄法什么时候会清醒过来,更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自己。
这就像是在赌,他完全无法预料自己能不能赢下这场赌局,而输掉的代价高昂到他无法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