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钟的指针准确指向6点,伊洛里停下走动的步伐,手指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没过多久,敲门声按时响起来。
“教授,您起来了吗?”是理查的声音。
伊洛里打开门,门后只站着理查一个人,看来公爵还没有清醒过来派人来抓自己。
他稳下心神,对圆脸的男仆露出一线笑意,说:“早上好。”
“您也早,教授,今天天气可真好,您看见地上的雪了吗,白得真像块大毛毯。”一如既往地,理查向伊洛里问好,当看到他脸上的黑眼圈时吓了一跳,“教授,您怎么看起来好憔悴,昨晚没睡好吗?”
伊洛里摸了摸下眼睑,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糟糕的脸色,尴尬地说:“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理查惊呼一声:“啊,教授你做噩梦了?这可不得了,我听婶婶讲过,人会做噩梦是因为有恶魔从床边走过,留下燃烧着火焰的黑色脚印,那些火焰会吸引来鬼魂进入那个人的梦,让他梦到可怕的事。”
他越说越起劲,好像亲眼见过那个恐怖的场面一样。
伊洛里轻咳了一声,试图打断他:“理查,我想这应该跟你说的没关系……”
没等伊洛里把话说完,理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教授你等一下,我知道有什么能够让你睡得好些。”
他便匆匆出了门,不一会儿拿着一个护身符跑回来,说:“这是我婶婶跟传教士买的护身符,能够驱逐恶魔,睡觉时把它放在床边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上次休假回家的时候,婶婶给了我好几个,但我自己用不了这么多,”理查把护身符往伊洛里的手里塞,“给你,教授,也许你也应该试试。”
“哦不,我不能收下这份礼物。”
理查说:“没关系的教授,只是一个小玩意儿而已,收下吧,阿尔管家也会希望客人能够在城堡里有一个良好的睡眠。”
看着护身符上刻满了的宗教祝福纹饰,伊洛里推脱不下,只能接过那块护身符,木料上没有一丝魔法气息,只是一个单纯的工艺品,起心里安慰作用。
他有些犹豫:“好吧,不管如何,谢谢你的护身符。”
理查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接着像是下定某种决心道:“教授,我有一件事可以拜托你吗?”
他拿出一封还没有封口的信件,脸红红地说:“可以请您帮我写一封情书吗?”
伊洛里脑筋短路了一下,“情、什么?”
理查窘迫地解释说:“我前天跟恋人吵、吵架了,她很生气地说如果不想娶她那就有多远滚多远,我想要请求她原谅,但是我没念过什么书,不知道该怎么说情话。”
“男仆里其他受过教育的家伙也都瞧不起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拜托有学问的教授你了。”
伊洛里打开信件,理查已经用笨拙的字体在上边写了一段话,【亲爱的小小鸟,我的罗琳宝贝,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你不要生气,只有全能|神知道我做梦都想要娶你回家,可是我的钱实在太少啦,上一年家里又歉收了,连种子钱都赔了进去,我的兄弟们又总是赌输了钱,我不得不帮他们还一部分欠款,否则他们就会被债主抓住打断手。】
【我爱你胜过除自己外的一切,请原谅你不是我的最爱,因为神甫大人教导我爱人要先爱己。……好吧,我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你让我不要再跟你说话或许是对的,我嘴巴真的很笨。】
伊洛里表情微妙地看完理查这一份堪称灾难的情书,然后看向理查,说:“我认为你没有把这封信交给恋人,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
“现在,我大概理解了你的情况——我确实能够写出一封情书。”
理查还没来得及高兴,伊洛里又摇摇头,“但是我不会帮你代笔,你需要足够真情去感动你的恋人。”
听见这番拒绝,圆脸男仆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说:“真的不能够通融一下?甚至只写一首小诗都可以,我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教授,没有你的帮助,我该怎么求得罗琳的原谅呢?”
“没那么绝望,”伊洛里拿起笔在信上圈出了几句突兀的用语,随后将信和笔一起推回给理查,“这样就好,这封信你先拿回去,按照我的意见修改,改完后再拿给我看。只要你愿意接受建议,一封能打动女士心扉的情书,就能从你的笔下诞生。”
信纸上的字迹清秀隽永,如同经书上的箴言。理查忍不住咧嘴一笑,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说道:“我今晚回宿舍就改,不耽误教授的时间。”
伊洛里带着一丝笑意,说:“没事,只要我没在上课,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咨询意见。”
理查挽起袖子正要开始清洁房间,伊洛里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一转,“对了,理查……”
“怎么了,教授?”理查停下动作,有些好奇地看向他。
伊洛里斟酌道:“你知道公爵大人……今天回到城堡里了吗?”
“哈哈,亨特教授,没有这么快,”理查轻快地说,“庆功宴昨天晚上才正式结束,而从城堡到王城需要跨越整个塔奥平原,即使是飞行速度最快的狮鹫兽也需要用上半天时间才能到达,所以就算老爷在宴会结束后立刻回程,至少也要下午才能回到城堡。”
伊洛里:“是这样吗。”
理查见伊洛里表情怪异,他没有深思,只以为伊洛里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对那些衣服依旧心存不安,想要尽快退回它们。
他直率地说道:“说到底,教授,您其实完全可以放心地留下那些衣服。老爷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他的金币多得数都数不完,足够支付任何贵重的礼物。”
理查家境还算殷实,有自己的田地和耕牛,但他仍旧选择进入灰铸铁城堡当一个普通的男仆,原因之一就是这里的工作待遇相当优厚,节假日还有额外的津贴和食物补贴。
某种程度上,理查甚至觉得享受这些福利就是工作的一部分。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伊洛里会对公爵的馈赠如此反感。
伊洛里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这很难说。我的工作或许配得上一套额外的制服或节假日的补贴,但鹿皮手套和丝绸衬衫……我可没办法自信地说自己配得上。”
这只是理由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还没有心大到能够心无芥蒂接受一个坏人送的东西。
伊洛里显然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理查很有眼力见地没再说下去,而是利索地收拾起房间。
伊洛里前往餐厅吃早餐。
海伍德和两个孩子今天都没出现,偌大的餐厅只有他一个人用刀叉在餐盘上划出来的声音。
吃完早餐,伊洛里径直走向图书馆。安德烈和安东尼早已在图书馆门口等候,看到他过来,两人立刻挺直了身子,脸上露出狭促的笑容,似笑非笑。
“怎么了,孩子们,上课时间到了还不进去?”伊洛里不动声色地问,与他们保持着几英尺的距离。
安德烈把发辫拨到耳后,笑眯眯地看着伊洛里,说:“伊洛里,我们成功捉弄了海伍德,现在轮到你履行放我们一天假的承诺了。”
“现在?”伊洛里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窗外飘落的雪花,“外面太冷了,不适合户外活动。”
“你说得没错。”安东尼傲慢地挺起胸膛,说道,“所以我们不上课,而是去进行一个休闲的活动,做很多好玩的事儿。”
这超出了之前的约定范围,但两兄弟明显认定这件事必须得办。
安东尼和安德烈的表情里透着几分狡黠,仿佛在策划着什么不怀好意的恶作剧。伊洛里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眼神微微一眯,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这不是不行,但不管你们要做什么,我必须在场监督。”
安东尼和安德烈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勾起一抹笑意,彼此眼中闪烁的诡计似乎在无声地交流。接着,他们故意拖长了声音,有些不情愿地说:“诶行吧,便宜你了,跟我们来,等下的东西肯定让你大开眼界。”
两个孩子带着伊洛里穿过几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偏僻的房间前。安德烈伸手推开门,和安东尼一起走进房间,站在中央回过头,眼神挑衅地看着伊洛里,仿佛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伊洛里,你怎么不进来?”
“当然要来。”伊洛里正要跨进门,却突然停住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涌上心头——这对双胞胎兄弟怎么可能这么听话?这完全不合常理。
伊洛里收回脚,眼神变得警惕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两个孩子:“好吧,老实告诉我,你们在这个房间里布置了什么恶作剧机关?”
“什么机关,你是教书教到脑子糊涂了吗?”安东尼故作镇定,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慌张,试图掩饰什么。
一方守在门口,一方僵在房间中央,双方就这么对峙着。伊洛里注意到安东尼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瞟向门框边,似乎那里藏着什么秘密。
“启动的开关是藏在了这里吗?”他故意只伸出一只手,轻轻摩挲门框与墙体之间的连接处。
安东尼的脸色瞬间变了,慌乱地大喊:“你、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伊洛里嘴角的笑意更浓,眼神里透着一丝狡黠,突然朝两个孩子扑了过去,“想害我?抓住你们了。”
“啊,你这个大笨蛋!”安东尼被伊洛里一把压倒,手中攥着的细线猛地绷紧,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哗啦——
墙壁上粘合的简易滑轮装置被触动,天花板上突然弹出一个木桶,桶里装着一大团黏腻的黑色史莱姆,正好浇在了两个孩子身上。他们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吞下了一大口。
史莱姆的黏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就像一大桶死鱼在阳光下暴晒了数小时。
“呸呸呸,恶心死了!”孩子们尖叫着推开伊洛里,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间。
伊洛里看着他们狼狈地跑远,身后还追着一团黑乎乎的史莱姆,不由得朗声笑起来,“哈哈,倒霉了吧。”
为了成功整蛊到他,安东尼和安德烈也是真全都豁出去了。
制作这种黑色史莱姆的方法很简单,但过程却极其折磨人。原材料全是些土腥草、烂泥、恶臭曼陀罗之类难闻的东西,而且还需要亲手搅拌,直到混合均匀。
伊洛里不用亲眼看,都能想象出来两个小不点蹲在桶边,捏着鼻子搅和那些烂泥的场景。
伊洛里笑够了,正准备离开,一阵风吹来,将门猛地关上了。他下意识地拉了一下门把手,锁舌“咔嗒”一声,门却纹丝不动。
“怎么打不开了?”他用力推了推,门依然紧闭。
“锁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但很快,门锁里传来一声崩裂声,铜芯碎屑彻底堵住了锁眼。
伊洛里顿时一身冷汗,大声喊道:“外面有人吗?帮我开门好吗,我被困在里面了!”
不会真的这么倒霉吧。
他大力地拍着门板,但回应的只有一片寂静,连脚步声都听不见。这个房间位于城堡的偏僻角落,平时很少有人经过。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眼看天就要暗下去,伊洛里有点等不下去了。
他走到窗边往下望了一眼,下面是厚厚的雪地,看起来不是很高的样子,既然门走不通,那从窗户下去或许是个可行的办法。
伊洛里试着在房间里找出一些能够当绳子的东西,看来看去,目光最终落在了长长的窗帘上。
“绳子的话,厚实的窗帘应该最合适。”
伊洛里搬来一把椅子,踩上去动手拆窗帘。窗帘积满了灰尘,他一扯,一大片陈年老灰便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咳、咳!可恶的灰尘!”伊洛里被呛得直咳嗽。显然这个房间因为太过偏僻,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他忍着细小的尘粒给皮肤带来的瘙痒,把费力地拆下来的两条窗帘头尾相连,绑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绳索”;接着,他把窗帘的一头牢牢固定在沙发脚上,另一头垂到窗外,末端刚好触到雪地。
伊洛里小心翼翼地跨出窗外,紧紧拉住“绳索”,只希望它能够承受住自己的体重,与此同时,他试探着踩在灰蓝色的墙砖缝隙上,一点一点地往下挪动。
突然,一阵大风刮来,窗帘在风中剧烈晃动。
“糟糕!”伊洛里惊慌失措地一把抓住布条,此时他就像一只悬在绳上的蚂蚱,随时可能被风吹落下去摔死。
他低声地说,“别慌,马上就能下去了,你能行的。”
就在伊洛里战战兢兢地接近地面时,突然一道恐怖的爆响破风穿来,“爬墙的人,举起手来!”
紧接着,砰——
他的脸侧有一枚铅弹擦着耳朵射入墙砖,尖锐的破空声轰地几乎要把耳膜炸穿。
“等一下!”伊洛里吓得松开了手,身体直线下坠,重重地摔在雪地上,耳膜疼痛地嗡嗡作响。
下一秒,他眼里的世界颠倒了过来。
伊洛里看到海伍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正收起火枪,而他身旁站着的,正是自己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黄金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