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家里热闹不已,族人围着曲仁量惊喜交加,问:“仁量,你能再写几个字吗?”
曲仁量点点头,默了一段三字经,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但确实写对了。族人争相来看。
“没想到咱们曲氏一族也出了一个神童。”
“咱们看着仁量长大的,他可没有念过一天学。”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能信有这样神奇的事。”
一名老妇人捧住曲仁量的脑袋,左看右看:“哎呀,仁量这脑袋咋这么聪明。”
曲仁量心中极为受用,面上假假谦虚:“姨婆过誉了,我只是多记了几个字。”
“二哥。”曲小妹挤开人群凑到曲仁量身边,满眼崇拜。
路上她已经听说了,她二哥是天才,没上过学都会好多字,是文曲星下凡。
曲仁量颔首,瞥见曲小妹额头的汗,抬袖给她擦了擦。曲小妹微愣,眼睛瞬间弯弯,紧紧盯着曲仁量。
族人也夸赞曲仁量爱护妹妹,兄妹情深,而他们的大姐被所有人忽略了。
曲词清清嗓子,唤道:“仁量。”
那声音不高也并不尖锐,但神奇的是很有穿透性,众人这才发现曲词也来了。
“大丫,你弟弟真了不起。”
“是啊大丫,你以后有福了。”
人们让开一条道,曲词拄着木棍缓缓而来,三叔公拉下脸,“你病殃殃的跑出来干什么。”
一般丫头被这般斥责,估摸着呐呐退下。
曲词仿佛听不懂内里斥责,温声解释,她把对曲小妹的说辞,又与众人讲了一遍。
“久病成医,大丫这也算一点意外收获。”
“如果老二知道仁量这么聪慧,可能走的时候也安心了。”
众人不知不觉聊到死去的曲老二身上,曲仁量的脸色差点维持不住。
“行了。”三叔公喝道:“人死如灯灭,活人该重眼前。”
曲词应声,不知何时去了桌边,又惊讶问:“这是仁量写的字吗,一笔一划都很不一样。”
曲仁量眉毛一抖,一时不知他大姐在夸他还是损他。
三叔公冷道:“你又不认字,你懂什么。”
周围倏地一静,三叔公的老妻扯了扯他袖子。
在场何止是曲大丫不认字,其他曲氏族人也不认得几个字。
三叔公自知失言,但面子过不去,三叔婆心头无奈,面上笑着走向曲词,“大丫,仁量这么好的天赋,你可千万别埋没了。”
话题转移,其他族人也附和:“仁量没上学都会认会写,如果去念几年学,那肯定考个秀才公回来。”
“秀才公不是稀罕事,戏台子上可是演了,高中状元娶公主。”
曲词敛目,不用看都知道曲仁量定然飘了。
南河村地处国土居中,虽胜西南西北之地,但人文财富远不如江南,他们村里出童生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且那童生一家早早搬去镇上。
村长倒是通几个字,可也仅用于地契买卖等基本杂务,平时看顾些,不叫村人出门做工被骗。
童生处于功名底部,可也得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大几十万字,不是那般容易。
曲词原以为曲仁量走科举,应是有一些底子在,可她看过曲仁量写的字,便不那般想了。
曲词看向堂屋中央的老者,三叔公对曲词疾言厉色,但对曲仁量却是慈祥可亲。
“三叔婆的意思是……”曲词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台阶。
曲仁量也收敛心神,他今日弄这一出便是为此。
他想去念学,但念书是一笔长久且不菲的开销,别说曲家三姐弟这拮据情况,便是宽裕些的乡下人家想供一个读书人,也得举家之力。
三叔公一直防着曲词,这会儿先道:“既然仁量会念书,那老夫替你们病故的爹做一回主,让仁量去上学。”
三叔公把事情敲定,其他族人也无异议,曲词同意与否都不重要。
曲仁量咬紧了牙,才没让自己激动的失态。
三叔公敲打曲词:“你莫短视,仁量是你亲弟弟,他好了你才会好,以后你跟着仁量享大福。”
晌午三叔公还特意留曲仁量吃饭,姐妹俩都是顺带。
回去路上,曲小妹围着曲仁量问东问西,兄妹俩好的不得了,再不见之前的小嫌隙。
曲仁量忽然道:“大姐,我今天很高兴,因为我明了我以后要走的路,不久后就可以撑起这个家。等我考取功名,就买一座大宅子让你和小妹住,再买几个下人伺候你们。”
曲小妹欢喜道:“二哥,我想买肉买裙子”
曲仁量笑道:“都可以,二哥挣了钱都给你买。”
曲小妹一把抱住曲仁量:“二哥,你真好。”
曲仁量不在乎他大姐那笔卖瓦片的钱,反正他去念学的费用,他大姐赖不掉。
下午时候,曲仁量在屋内回忆学过的字。曲词光明正大离家了。
她要送给曲仁量一个惊喜。
次日曲仁量跟着三叔公去隔壁村,近晌午时满脸喜悦的回来。
隔壁村的老童生愿意收下曲仁量。其实曲仁量心中更趋向镇上的学堂,罢了,等他学个半载再去镇上也不迟。
“你且安心念书,其他事都有族里帮衬。”三叔公宽慰他。
曲仁量感激道:“三叔公对我的恩情,仁量铭记。”
午后三叔公将族里说得上话的人叫来家中,他默了默,还是让小儿子把曲词也叫来。
曲仁量念书,族里可以筹一部分银钱,但大力还得大丫出。十三岁的姑娘能做不少活了。
堂屋内,三叔公同其他人商量的差不多,刚要对曲词开口,没想到曲词先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说是她的心意。
曲仁量得意,他大姐终究还是拿出所有的钱,然而三叔公打开钱袋子,愣住了。
竟然有七两银子。
“大丫,你哪来这么多钱。”
曲仁量同样不解,卖瓦片也不能卖这么多钱。
三叔公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你是不是把家里最后的地卖了?”
“你把地卖了?”曲仁量的声音紧跟而来。
曲词点头,对曲仁量道:“你念书是大事,一切以你为重。”
曲仁量脸色扭曲。
“爹,爹——”三叔公的大儿子赶紧扶住他爹,“爹,你别吓我?”
屋内顿时乱成了一团。
三叔公快被曲词气死了,地是乡下人家的根,只要肯劳作,地里总有产出。仁量之后要念书,吃喝都得地里刨。谁知曲词居然把地卖了。
三叔公的小儿子犹豫道:“大丫,我记得你家还剩一亩半的地,只卖了七两银子?”
曲词低声道:“都是下等田,我又急用钱,就低价卖了。”
她一脸急切:“我寻人打听过,仁量初入学什么都要添置,哪哪儿都要钱,我不能耽误他啊。”
三叔公差点背过气去,曲仁量恶狠狠抓住曲词的肩膀,厉声喝问:“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卖瓦片是,卖地也是。
他重活一回,一直在规划自己的未来,谁知他愚蠢的大姐竟然扯他后腿。
其他族老也捶胸顿足:“大丫你糊涂!”
“你把地卖了,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族里给三姐弟送粮,也是考虑到春耕将至,挨过几个月,地里有收获了,三姐弟就好过了。但现在地却给卖了。
曲词摇头哭诉:“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仁量念书有天赋,我真的不能耽误他。”
“蠢货!”三叔公恨恨拍桌:“你当族里是摆设吗!”
那一个个巴掌,他恨不得扇到曲词脸上。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人。
曲词:“叔伯婶娘才给我们送过粮,大家都不容易,我没有那个脸,我真的没脸再让大家为仁量的学束脩费心。族里对我们的恩情太多太大了……”
曲仁量恨不得堵住曲词的嘴,族里就送了几袋陈粮,哪有什么大恩情。
不过曲词这话却逐渐消了其他几位族人的怒火,也让几位族人很受用。大丫是个记恩的,只是脑子确实不太聪明。
“那以后你怎么办?”伯公问她。
曲词怯怯抬头:“我娘在世时教过我打络子,我还会养鸡,认识几种草药,采了草药能卖去医馆……”
众人脑袋突突的疼。
曲仁量最后怎么离开三叔公家的都不知道,心里对曲词的不满成倍增长。
曲小妹听见院门响,蹦蹦跳跳迎上来:“二哥……”下一刻,她整个人摔飞出去。
曲仁量阴鸷的盯着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但凡曲小妹给他提个醒,他就不会让他大姐把地卖了。
“什么?”曲小妹抖着脸不敢哭,“我不知道二哥说什么。”
“仁量。”曲词小心翼翼唤。
曲仁量闭了闭眼,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他冲回自己屋,将门关的震天响。
曲词眸光悠悠,这个时候曲仁量应该很难受,不过不急,往后的难受还多着。
春耕在即,曲词原是打算以病弱为由,让曲仁量和曲小妹下地开耕,不过曲仁量想方设法去念书,曲词正好釜底抽薪。
家里的价值越少,曲仁量才会转而向族里吸血,希望以三叔公为首的族老们能撑得久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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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抚养弟妹的老实人大姐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