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庄子被重兵重重包围。庄里的人都吓坏了,柳儿哭道:“姑娘,怎么办?”
曲词神色平静:“平日如何,现下就如何。”
曲词不急,宣成王没消息才是好消息,至于她,先帝帮她刷了几个月的好名声,此时就是她的护身符。
除非新帝完全不顾名声,推翻先帝的一切。目前来看,可能性为0。
若真到了那一步,曲词看着熟悉的庄子,诈死脱身也非难事。
曲词在庄子里看农书,研究农具,如此过了一个月,新帝终于想起她,将她召进宫。
庄严辉煌的宫殿内,年轻的帝王审视着眼前的女子:“宣成王藐视先帝,重伤兄弟,如今已被褫夺封号,关进宗人府。朕念你之前改良农具有功,免你受牵连之苦。”
曲词屈膝一礼:“臣女谢过圣上。”
新帝顿了顿,而后朝她挥挥手。曲词退出宫殿后,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臣女见过殿……王爷。”
六皇子,如今的平王看着曲词,双目含情:“阿词,你现在是自由身了。”
曲词不语。
平王上前一步,想握她的手却被曲词躲开去,“阿词……”
曲词恭敬道:“王爷,男女有别。”
曲词福了福身,越过平王离去,两人错身而过的刹那,平王感觉心空了一块。
他看着那道单薄清瘦的身影,他很喜欢曲词,可是在对方两次身陷困境的时候,他都没有做出有效的援救。
一边是母妃以死相逼,一边是心爱的女子安危,他终究是退了一步。
日光刺的人闭眼,女子的身影即将消失时,平王忽然一颤,而后大步追上去。
可一可二不可三。
他错过了两次,第三次他再不能错了。
半个月后,曲词给了柳儿一大笔钱,让她回家好好过日子,柳儿捧着木匣子,而后朝曲词磕了三个头:“姑娘,柳儿以后不能再伺候您了,您保重。”
曲词:“你以后好好过。”
柳儿含泪应声,她坐上家人接她的牛车,路上忽然有人袭击,家人将她护在身后。
“柳儿,柳儿救救我……”
“柳儿…啊……”
牙人的鞭子重重甩在那人身上,柳儿这才惊觉那人是桂婵。
乡毅伯府倒台后,魏夫人就想把桂婵发卖,但魏御史犹豫着不让,还拿曲词这个旧主做由头,如今宣成王府也塌了,魏夫人再无顾虑。
“……救我,去找姑娘,让她救我!”
柳儿嘴角抽了抽,桂婵真是好大的脸。
柳儿同家人远去,身后的惨叫声也渐渐消无了。
曲词安排了柳儿,又给几位庶出姑娘送了一笔钱,而后背上包袱离开了上京。
平王紧跟其后。
这半个月足够曲词了解年宴上发生的事,与她所料的不错。
在庄子里被捧的唯我独尊的宣成王进宫后,根本受不了其他人落在他脸上的微妙目光,尽管旁人已经很小心了。可宣成王受伤后格外敏感。
曲词故意不提醒宣成王戴面具,所以年宴上,众人落座,宣成王的兄弟们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世人观其貌,再探内里,不过人之常情。冷不丁见到可怖面容,避开视线已经算是有礼了。
只有圣人才会平等的看待一切。
但这些行为落在宣成王眼里却不同,没有曲词柔声的安抚,他出离暴躁,周围的人竟然敢嫌弃他。这群卑贱的“下人”。
宣成王骤然发难,拔下侍卫的刀重伤身边的四皇子,因为对方一身深蓝色衣裳,同庄子里的一个下人重合了。
四皇子毫无防备,直接被砍断左臂,宴会上顿时大乱,之后宣成王又重伤了另外两位皇子,直逼太子。
若天子及时处罚宣成王,这场内乱也就压下了,偏偏天子舍不得,还道宣成王一时糊涂。
天子以为他很好的掌控儿子们,让儿子们互相制衡,却忘了此时宣成王拉走所有的仇恨。天子对宣成王的维护,恰恰是火上浇油。
于是制住宣成王的九皇子松手,甚至还推了一把,宣成王直愣愣冲向天子。
一声“护驾”,九皇子冲过去击晕天子,之后的一切水到渠成。
“天子重伤”,太子登基。
平王知晓的并不详细,他只是将自己看到的表象说给曲词听,曲词从而推测出来的结果,无限接近真相。
【四皇兄真是运气不好。】平王叹道。
曲词靠着车壁假寐,四皇子哪是运气不好,他在宣成王身边,除却二皇子就是他了,已经是一半的几率。偏偏四皇子又爱穿深蓝色衣裳。
巧了,宣成王的庄子里一个下人就常穿深蓝色衣裳。
如同四皇子第一眼看见曲词时,心中涌动一股莫名的情绪。曲词亦是。
那不是属于原主的,而是属于曲词本身的。
若说这是没有由来,不讲道理的私怨,那么一个国家不需要两位继承人就是公仇了。
以前的太子,现在的新帝颇有名望,也有才干,他顺利登基才是对这个国家,对百姓最好的。平添的对手只会消耗国力,让敌人趁虚而入。
有意思的是,在曲词被解禁的半个月里,四皇子的人来找过她,四皇子要纳她为妾,给她一个庇护之所。
曲词若想要庇护,何需一个断臂的王爷。平王才是她最好的选择,更遑论平王看向她的目光里都是真挚的情意。
然而都不过是外物罢了。
这天上地下,三千世界,她从未动摇她的信念,她依靠的是自己,将安危托付外人,无异自掘坟墓。
击倒乡毅伯府,全身而退靠的是她自己。重创宣成王后,全身而退靠的还是她自己。曲词利用先帝刷的名望保下了她。
如今离开上京,曲词依然会过得好。她不用任何人庇护。
……
曲词代替原主去曲氏双亲坟前上香,而后继续踏上征途。
一年后,南方某地县令上报,发现了一样新农具。
两年后,三年后……
连天子也听闻民间出现了一位心灵手巧的“曲姑娘”,经她之手的农具效率颇高,不仅如此,曲姑娘还通农学,她所过之处,田地里的庄稼生机勃勃。
天子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曲词竟然真的有这本事。还好当初没有为难人。
随同天子对曲词的褒奖,还有天子对六弟的去信。
这都几年了,何必在一名女子身上耗死。哪怕那名女子真的才色无双,可天潢贵胄,什么女子娶不得。
然而平王铁了心要跟着曲词。
随同曲词的名声远扬,她的过往也被传出,原来她的双亲不是病故,而是被毒害。
原来她的姨母姨父竟然想将她充做暗娼,原来……
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出去,人们痛恨郑氏夫妻的同时,也对曲词无限怜惜,更庆幸曲词逃出火坑,不然今天也不会有推广农具的曲姑娘了。
五年后,曲词再次站在曲家双亲坟前,她问:“如今的结果,你可满意。”
仇人身败名裂,下场凄惨。曲氏双亲被害的真相公之于众,原主的名声也保住了。
【……我很满意,多谢恩人。】
一缕微风拂面,冥冥之中传来女子的温声软语。曲词身体骤轻,有什么东西离开了她,那是兑现的承诺也是破碎的无形枷锁。
如今她才是她,她是曲词,天地间只有她一个曲词。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曲词侧首,平王道:“阿词,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曲词言简意赅:“去北边。”
平王愣了愣,随后笑应:“好。”
他们路过上京时平王收到消息,宣成王病故了,听闻宣成王在宗人府里不受管教,经常自残,死的时候,瘸腿的腐肉上都生蛆了。
平王皱了皱眉,看过之后将信件焚烧。宗人府里的人也太过了,此次皇兄怕是会清理一番。不过与他没甚关系。
昨儿个阿词同他说了五句话,还对他笑了。
平王深吸一口气,紧紧握拳:目前相处良好,他一定可以抱得佳人归。
次日,二人乘坐马车一同朝北边行去,天边升起的太阳明媚而灿烂,朝辉洒了一地,路边的小草抖动着似应和。
小草弱小,谁都能践踏,但又最是顽强,再坚硬的石头也压不住它。所有的风霜过去,它依然能迎向日光,蓬勃生长。
——
百年之后,平王先曲词一步而去,他一生未娶,弥留之际贪恋的望着曲词,容颜老去,可他对曲词的喜欢未少半分。
“当初是我懦弱,若有来世,我不会再迟疑…半…半分,阿词……”
曲词看着他闭上眼睛,良久沉默。再浓烈的感情也会随着平王这具肉身生命的消亡而消亡,处理完平王的后事,曲词也告别人世,此世她于农事一途颇有建树,淡淡的功德金光涌向她,随后她毫不留恋的前往下一个世界。
平王只是她生命里的过客,从一开始曲词就知道。或许她是喜欢平王,可是那份喜欢也仅止于此了。
然而这次她进入新的小世界,刚接收原主记忆,就感到一阵灵魂悸动。那种熟悉的感觉,但是怎么可能……
曲词甩了甩头,然而脑海里忽然传来一道唤声:“阿词……”那般快活欢喜,她曾经听了无数遍。
那呼唤声转瞬即逝,却又那般分明,不容错认。
曲词垂首扶额,本该苦恼又疑惑,嘴角却违背主人心意翘起一个小弧度。
他真的跟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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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刻薄的伯府表姑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