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人流如织,车内却安静无声,荀大夫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盛怀眼神往来,动了动唇,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曲词默了默,讲述自己的来历,没有盛怀以为的传奇和神秘,眼前人仅是一个来自小地方的,稍微有点天赋又十分刻苦的医女。
曲词欠意道:“之前在太守府,实属情急,请荀大夫谅解。出了太守府,我只是仁义堂的杂工。”
盛怀偷偷看向旁边,发现他师父不知何时睁开眼,目光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回到医馆后曲词继续忙活,直到医馆关门时,掌柜叫住她。
曲词疑惑:“不知掌柜有何吩咐?”
掌柜想起荀大夫的叮嘱,再看向面前的女子,心情复杂。
他从袖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给曲词,“荀大夫说,你会明白。”
盒子轻飘飘,落馆后曲词回到租住的小院才打开,她瞳孔微缩,里面赫然是一张五十两银票。
她合上盖子,次日好不容易寻到空隙接近荀大夫:“您要赶我走吗?”
荀大夫神色淡淡:“那是你应得的,昨日我与怀儿并未出力。”
曲词摇头:“昨日没有您,我也救不了人。”她手一抖,袖里滑落一个小盒子,顺手塞进荀大夫怀里,端着空茶杯离去。
动作行云流水,旁人未注意分毫。
之后荀大夫再未提起此事,只是他替人看诊时会将曲词叫到身边打下手。众人都有些意外,但荀大夫在仁义堂地位超然,众人不敢妄议。几个心思狭窄的转而将矛头对向曲词。
黄昏时候荀大夫等人去用饭了,曲词被两名学徒叫到后院。
“这些朱砂明日急着要用,你把它炮制了。”
时下朱砂炮制,一般采用水飞法,将其磨的极细浸入水中,朱砂不溶于水,研磨的粉末粗细不同,在水面浮出也不同,从而获取药物。
这一系列流程不仅费力,更费心,常年制药的老手最少也得大半日功夫,更别说曲词。
如果想要在天亮前炮制完,这一晚都得熬了。
瘦长脸见曲词不语,哼道:“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走人,仁义堂不养闲人。”
另一学徒也道:“上点心,这些朱砂十分珍贵,弄坏了你赔不起。”
两人对曲词冷嘲热讽,想将人激走,然而曲词取了工具研磨朱砂。
瘦长脸梗了一下,“不知好歹。”
两人转身离去,夜幕四合,医馆后院只有细细研磨声。荀大夫饭后在馆内未看见曲词,还以为曲词回住处了。
想来是白日里琐事繁重,累的那孩子。
次日瘦长脸急匆匆赶去医馆,开口就道:“今日急用朱砂,你是不是没……”
话音戛然而止。
曲词脊背挺直,旁边放着炮制好的朱砂,这么一点点炮制好的朱砂可抵碎银若干。
瘦长脸狠狠瞪了曲词一眼,抢过朱砂离去。白日里掌柜分拣药材时愣了愣:“这朱砂……”
药童疑惑:“掌柜,怎么了?”
掌柜:“这朱砂是谁制的?”
药童回忆片刻,“早上罗师兄拿来的,应是罗师兄炮制。”
掌柜诧异,罗石来仁义堂已经五年了,天赋平平,平日里也不够刻苦,之前还想拜师荀大夫,以失败告终。
如今罗石居然能炮制出这么好的朱砂,难道那小子开窍了?
午后掌柜唤来罗石,夸了他几句,暗示罗石再炮制好的朱砂,就给他涨月银。
罗石脸色僵了僵,含糊道:“掌柜,朱砂不是还有吗?”
掌柜笑他:“咱们仁义堂一天多少病人,别说你之前炮制的那点朱砂,搁现在给你百斤原料,炮制出来也用得完。”
于是趁着医馆众人去吃晚饭时,罗石单独将曲词叫去医馆后院,他冷着脸,居高临下:“掌柜有吩咐,今晚你再炮制五斤朱砂。”
曲词扭头走人。
罗石傻眼了,他下意识拽住曲词:“你不能走,你得干活。”
曲词反问:“掌柜什么时候让我炮制朱砂了。”
“可是你昨晚都做了。”罗石不明白曲词怎么突然转性,这些日子曲词都任劳任怨,看着好欺。不然他也不敢去冒领功劳。
如果曲词不炮制朱砂,他一个人可干不了。
罗石缓和口气,“你帮我做成了,我给你八十文。”
话说出口罗石都在肉疼,郡城码头做工一天也就百八十文,那可是使出吃奶的劲儿。现在白给这个小地方来的村姑了。
“你别不知足,小心最后什么都没了。”
曲词手一扭,使了个巧劲儿挣脱,待罗石回神,曲词已经走远了。
罗石:???
“站住,曲大丫!”
“你给我站住,你给脸不要脸,我让你在馆内待不下去……”
曲词置若罔闻,在街边吃了一大碗混沌,回到住处倒头就睡。剩下医馆里罗石对着朱砂抓耳挠腮。
他没有曲词的毅力,也没有曲词的细心,坚持了两个时辰伏案睡去。
掌柜等着用药材,等了三天只等待一捧残次品以及三斤原料。
罗石呐呐:“之前累着了,身体没缓过来。”
掌柜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斥骂:“你做不到你不早说,你知不知道拣药治病,十万火急,你…你尽耽误事啊你。”
掌柜没压着音量,医馆内的学徒手里忙活,但个个都竖起了耳朵,令罗石羞愤欲死。
掌柜急匆匆出医馆,亲自去库里调货,医馆内鸦雀无声,求医的病人都压低了声音。
此时一道身影从旁边经过,罗石怒道:“曲大丫,你故意害我!”
曲词淡定回望:“我害你什么?”
“你……”罗石一时语塞,他能怎么说,他要怎么说。
他难道告诉众人,他窃取了曲大丫的成果,最后却反噬自己。
罗石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又升起,一个字都吐不出。
曲词微微颔首,抬脚离去。她不是个软性子,被人针对还受着,如今算是给罗石一点小教训,也算是警告。
晌午时候罗石坦露之前那批炮制的朱砂是运气使然,现在他弄不出来。
掌柜眉头紧锁,沉了声:“老夫知晓了。”
罗石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工位,掌柜摇摇头:他果然是高看对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