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说起话时气喘吁吁,一张俏脸红扑扑的,晶莹的汗珠自额间溢出,滑过娇嫩白皙的肌肤,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整个小脸蛋宛如残留着晨露的红苹果,散发着蓬勃而清新的气息,满是春日的光辉,教人无端心醉。
年轻的侍卫看得呆了。
“快接着呀。”食盒又往前递了递,她喘着气:“我快拎不动了。”
“噢。”
他回过神来,赶紧接过食盒,恰逢换值的两名侍卫过来,对他笑着打趣:
“厉害呀,高春风,才刚调过来,就招了桃花。”
“哪里是桃花,分明是桃树,人家可是尚寝,高春风,你以后可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呀。”
“老乡,旧相识。”他红着脸答。
她倒是大大方方的,嘻嘻一笑,冲他摆了摆手:
“回见。”
转过身来,迎着春风蹦蹦跳跳地离开。
他也随着同僚离去,却是一步三回头,目光在那小小身影上停留眷恋。
这一幕落入远处周辰安的眼中,若有所思。
青萝哼着小曲经过,瞅见他在那里出神,扬了扬下巴:
“诶,想什么呢?”
“没什么。”
他抬眸望向迎风招摇的枝头繁花,轻轻一笑:
“春意盎然,正是春心萌动的好时节呀。”
*****
回去以后,笼屉里的蒸槐花只剩一小撮,青萝不过两三口就已吃完,连勺子都舔了个干净,才意犹未尽的把绿竹那碟给她捎了回去。
在绿竹吃的时候,分享了周辰安今日表现,最后道:
“我瞧周辰安那话里话外,是要跟咱们握手言和,你说,贵妃那边是真转性了吗?”
“能让她安分下来,还顺着万岁心意走,周辰安实不简单,万岁会越来越喜欢他的。”
“说起万岁,他今日召我去。只问了几句皇后娘娘,半个字都没提你,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死心了?”
绿竹思量片刻,淡淡一笑:
“随他去吧。”
“嗯,不管他了。”
青萝望着碟中的蒸槐花,舔了舔嘴唇,笑道:
“明儿个我就去问皇后娘娘槐花好不好吃,只要她说好吃,就打着她的旗号再去摘一大堆来!”
然而不到明日,当天傍晚便传来新的旨意:
万岁疼惜皇后身体不便,将六宫管理之权尽数移交到周贵妃手上,另安排医官随侍左右,照料其身子,其他人若无要事,不许叨扰皇后。
这道旨意犹如平地一声惊雷,顿时令后宫局势扭转,风向大变。
当六宫众人意外不已议论纷纷之际,乾清宫中的帝王负手而立,遥遥望向高悬的明月,悠悠地问:
“大家怎么说?”
“不出万岁所料,六宫诸人都觉得您刚召见完元青萝,就撤了皇后娘娘的权,定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才有此果。想来皇后娘娘以后也不会再信任她们,庇护她们了。”蒋安恭敬答道。
“嗯。”帝王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又问:“周贵妃那边呢?”
“奴婢刚给周知院传完话,她就火急火燎的赶去钦安殿了。”
“很好。”帝王颔首微笑,“辰安是个知分寸的,他知道该怎么做。”
钦安殿。
周贵妃听完亲弟弟的话,懵了好一会儿,才道:
“什么意思?你说他不是想明白了,觉得我好才放权给我,是要我当个恶人,去欺负叶绿竹?”
“正解。”他郁闷地点头,“你跟元青萝一样,都是他的棋子。你当他的刀,把叶绿竹往他身边赶。元青萝呢,替他顶包,卸了皇后的权,离间她们的关系,好让皇后以后少管她们,免得碍了你这边的事。唉,你和叶绿竹这仇呀,是结定了。”
“哈~敢情他是舍不得把姓钱的推前边,就让我来遭人恨,没良心的王——!”周贵妃虽忿忿不已,还是硬生生把后面的“八”字咽了回去。
“你既这么气,不如就别给他办了,大不了这六宫之权让出去,如何?”他提议。
“不行!”她立马回绝,“我好不容易风头盖过姓钱的,哪有到手的权势让出去的道理!”
亲弟弟随即朝她翻了个白眼,道:“那叶绿竹不是好相与的,你得罪她,小心她过后报复啊。”
“我已经得罪过她一次了,多这一次,少这一次,仇都结下了,有分别吗?”
“你可想好喽,万岁到底是向着她的,你一点儿都不怕?”
“不怕,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周贵妃瞥了周辰安一眼,忽然又换了张笑脸,道:“再说了,这不有你吗?你给想想辙呗。”
“打住!”周辰安一摆手,道:“我是修道之人,不会掺合你们这缺德事儿。”
“行,我这就去告诉太子,说他亲舅舅放着我们娘俩不管,让他将来当了皇帝,一把火烧了龙虎山,看你还去哪儿修道?”
“你当太子跟你一样不明事理?”周辰安一脸不在乎。
“对,我是不明事理,我打小就没读过书,以前咱家日子不好,我不光要帮着父母收拾猎物,还得拉扯你们几个弟弟,一天福没享过,就早早进了宫,要不是我在这步步是坑的后宫里拼到今天,哪有咱周家的富贵?你哪能从小就安生的读书,现在,倒嫌弃我不明事理来了——”周贵妃越说越伤心,眼泪也扑簌簌掉了下来。
周辰安沉吟片刻,缓声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快说。”周贵妃眼泪一抹。
周辰安看着变脸迅速的姐姐,忍不住长叹一声,道:
“既要替你夫君办这事儿,还得防着他们日后翻脸,需有三点谨记,其一,逼迫她的时候留点回旋余地;其二,想法让元青萝倒戈,砍掉她的臂膀;其三,找人盯紧她。只要抓住她的小辫子,就可以对她有所震慑,让她不敢对你轻举妄动。”
“好,前两个交给你,我这就派人盯紧她。”
周贵妃不再久留,转身离去。
终于恢复一片清净。
他无精打采的往柱子上一靠,自嘲地笑:
“想不到我堂堂修道之人,竟沦落到要帮人去图谋一个女子,这与那些混事的帮闲,媚上的宦官,有何区别?”
青萝的郁闷不比他少。
清晨,坤宁宫的大门一开,她便蹿了进去,直奔主殿,向钱皇后复述了一遍和皇帝的对话,解释:
“娘娘,我同万岁讲的话就这些了,其他半句也没说,我也不知道万岁怎么就忽然下旨了,这、这弄得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真武大帝在上,我发誓,我要是骗你,在万岁那儿说你不好,我、我就立时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真的,你相信我。”
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一腔委屈涌在心头,只觉百口莫辩。
“吾相信你。”钱皇后脸上仍挂着和煦的笑,“吾知道,你一直拿吾当你的月人姐姐,便是给你再多好处,你也不会害吾的。”
心中的委屈被人理解,青萝再也忍耐不住,眼泪簌簌而落,哽咽着点头:
“嗯。”
钱皇后察觉到她的情绪,摸索着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颊,轻柔拂去她的泪珠。
“别多想,万岁只是心疼我的身子,没有其他意思,外间的话,吾不会理会,你也不要理会。”
“嗯。”
“只是可惜,小厨房的热菜,你这段时间怕是吃不上了。”
“无妨,只要娘娘好好的,奴婢肚里的馋虫,不过小事而已。”
“好孩子。”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医官便来提醒:
“万岁有旨,若无要事,不要叨扰娘娘养病,元尚寝——”
“是。”青萝会意,站起身来。
钱皇后落寞地抽回手来,待青萝转身之时,开口轻唤:
“青萝。”
“嗯?”
“绿竹那边,你好生陪着。”
“嗯!”
“去吧。”
在她不舍的目光中,青萝缓缓离去。
虽说有了钱皇后的信任,青萝心里能踏实些,可平白背了恶名,还是郁郁了好几日,不住地猜测:
“到底是谁背后捣的鬼?周贵妃?可她再次掌权以来,确实没找过咱们茬。淑妃?她跟我也没什么怨呀,再说也没见她得着什么好处,太子之争后,她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生怕周贵妃拿她做筏子,哪有空来祸害咱们?”
“别想了。”
绿竹一边打理着花盆中新种的金银花,一边宽慰:
“只要皇后娘娘没疑心你,其他人的看法,不必放在心上。”
“也对。反正周辰安要握手言和,咱就还好好当咱的女官,等年纪一到,就求万岁放咱们出宫去!”
她开解完自己,重新绽放笑容,燃起斗志:
“干活去!”
话音刚落,灵香扒拉着门框,冲她嘻嘻笑道:
“元尚寝~”
“什么事呀?”
“有人托奴婢给您带个东西。”
“谁?”
“一个俊俏的小哥哥,也不知道是不是元尚寝的情哥哥~”
“嘿,小蹄子,我看你是皮痒了,竟拿我来消遣!”
青萝一个箭步蹿了出去,伸手到她腋下,来搔她的痒。
“哎呦哎呦。”灵香笑着躲避,举起一提花生糕给她看:
“您瞧,真真的。”
“花生糕?”青萝一怔,“河南的糕点呀。”
“我今儿个去乾清宫送果,一个年轻侍卫忽然问我:你是尚寝局的吗?我瞧他长得俊朗白净,还以为他是瞧上我了,就点了点头,谁知道他下一句就说:太好了,劳你给你们尚寝带样东西。”
“高春风?”青萝脱口而出。
“听其他人是这么叫他的,唉,搞了半天,是咱们元尚寝的桃花开了,真是白欢喜一场。”灵香笑嗔着将糕点塞她怀里。
青萝望着怀中的花生糕,琢磨着她的话:
送吃的、桃花......这不就是绿竹的故事么?
对上了!
她一把抓住灵香的手,兴奋地问:“他是不是喜欢我呀?”
“嚯,你比他还心急呀。”灵香咂舌,“反正他提起你的时候,倒挺害羞的。”
青萝从她那里问不出答案,又转头问屋里的绿竹:
“绿竹,你说他是喜欢我吗?”
绿竹微笑:“你去他跟前转悠转悠,看他主不主动,便知晓了。”
“好嘞!”
青萝放下花生糕,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
西一长街。
刚出万安宫的周辰安又被她撞个满怀。
“元青萝,你故意的是吧,上次撞我这边肩膀还没好呢,这回又撞这边儿?”周辰安没好气道。
“咱们要化干戈为玉帛嘛,一点小事,不足挂怀哈。”
青萝拍拍他的肩膀,撒足又往乾清宫而去。
总算赶上了。
他刚好换值,正要与搭档一起离开。
她气喘吁吁的停在对面,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期待的望着他。
他瞥见了她,眼底漫出一丝欣喜,微一踌躇,轻声问道:
“花生糕,好吃吗?”
又对上了!
喜悦的花自心底悄然盛放。
“好吃!”
她重重点头,声音清脆而嘹亮。
“嗯。”
他亦展颜。
徐徐微风吹拂,掠过枝头繁花,送来甜蜜烂漫的气息。
青萝一路傻笑着往回走。
原来话本里的故事,也能落到她头上啊。
这副傻模样落入周辰安眼中,他扬了扬下巴:
“诶,笑什么呢?”
“没什么。”
她张开双臂,任由暖风入怀,嫣然一笑:
“春风正好,桃花该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