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立马道:“那土地公公只是个微末小仙,道行低下,连姑娘的真身都瞧不出,他的话,不值入耳——”
“诶~”青萝笑着打断,“公公有所不知,土地公公还说了:要不然玉皇大帝为何派我前来,而不是自己来呢?因为他心里清楚,你呀,受不住他的福,弄不好会反噬呢。若是真想谢他,就远远的在心里拜一拜就好。我一听有道理呀,所以适才没有说话,一直在心里拜呢。”
她这番话说完,屋内的氛围好似被寒风吹了一圈,由热变冷,静悄悄一片。
月人感知到这陡变的气氛,紧张得不敢乱言。
兴安也闭上了嘴巴,只拿眼偷偷的瞅朱祁钰。
而朱祁钰,目中笑意消失无踪,一张脸阴沉的可怕,盯着青萝,良久,方缓缓开口:
“刚也巧了,朕昨夜也做了个梦。”
啪。
茶盅被他掼在紫檀嵌银丝小案桌上,发出慌乱的响声。
“梦见宫门外金水池中的鲤鱼向朕游来,朕有意点拨它跃过龙门,无奈它终究是个凡物。”
他起身朝她走来,挟着无形而浓烈的压迫感,每一步都仿佛力有千钧,冲击着她的心理防线,逼至她的面前,俯下脸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
“你猜——朕是把它蒸了还是煮了?”
青萝哭丧着脸:“就不能放生吗?”
“哼,想得美。”他白了她一眼,“荷包没啦。”
言罢,直起身来,将袖袍一拂,转身步出殿外,率着一众内监扬长而去。
直到走得远了,月人才松了口气,来到青萝跟前,温声安慰道:
“这个梦他既是不喜欢,你下次再讲个他喜欢的,他一开心,还是会赏你。你若实在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就回去问问绿竹,她那么聪明,准能给你出个好主意。”
青萝笑嘻嘻道:“没有下次更好。”
月人见她毫不在意,便也笑了:
“你若心疼荷包,赶明儿我送你个新的,用银子塞得鼓鼓的。”
“有那么多金叶子呢,一个荷包不打紧。”
月人想了想,又道:“万岁今日怕是不会宿在我这里了,刚好明日你早些来,我好有空把嬷嬷教我的,全都告诉你。”
“不着急。”青萝连忙道,“我先忙别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
“好吧。”
月人还是微懵的状态,脑子里一团浆糊,很多事都没理清楚,只觉今日不知为何,在面对青萝时,心中竟有些不愉快。想到此处,她又觉好端端的真是对青萝不住,出于愧疚心理,向青萝喊道:
“那你缺什么的话,记得来找我啊。”
青萝闻言,滋溜一下又返了回来,扒拉着门缝,歪着小脑袋,笑道:
“对了,月人姐姐,眼下我有个特别想要的东西,需要你给我弄来。”
“什么?”
青萝眨巴着眼:“我想吃牛皮糖。”
“好,我今儿个就吩咐尚食局做。”
“嗯。”青萝点点头,刚要迈步,小脑袋又嗖地冒了回来:“多做点,绿竹也爱吃。”
“好~我包你们一个月的!”
话毕,俩人同时嘻嘻一笑,先前那点不适瞬间被冲散不见。
*****
回至尚寝局,才踏进房门,绿竹便迫不及待的和她分享最新的消息:
“刚刚传出来的动静,皇后娘娘挑了一位心腹嬷嬷担任了尚仪局的尚仪,让杨尚宫兼任了宫正司的宫正,唯独没有晋升王尚食。”
“哈?”青萝意外,“这次扳倒唐贵妃的首功,难道不是王尚食吗?”
“除了王尚食,苏尚寝也算出了力,可是皇后竟然一个也没赏。”
“难道——她们都不是皇后的人?”青萝猜测。
“嗯。”绿竹点头,“真是怪了,能坐稳尚食局的肥差,想来王尚食背后的靠山不简单,可她平时不吭不哈,对柳尚仪也是能避就避,低调得无声无息。更怪的是苏尚寝,守着一个清水衙门,升职赏赐从来与她无关,却积极的推波助澜,帮我们和柳尚仪、唐贵妃斗,你说她图的是什么?”
“乖乖嘞,这宫里的关系可真是错综复杂。”青萝感慨,“苏尚寝不会对我们不利吧?”
“倒不至于。”绿竹摇头,“她这个人虽然看不透,但也算磊落,在摸清底细之前,咱们事事仔细着点便是。”
两人说着话,有女官来传:“苏尚寝回来了,叫你们午饭后过去找她。”
“巧了,我们正好也有事找她。”
青萝、绿竹半会儿也不等,立马动身去了苏尚寝房间,一见到她们,苏尚寝开门见山道:
“太后想要你们去清宁宫做婢女。”
青萝绿竹对视一眼,想起曹公公的话,心中皆是一凛,青萝急道:
“尚寝,您可千万别把我们送出去啊!”
苏尚寝揉揉额头:“杭皇后这次没有晋升王尚食,想想这其中的关系,我哪敢送你们过去?”
绿竹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话外之音:“您觉得王尚食是太后的人?”
苏尚寝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道:“我找了个借口,说你们不顾尊卑,整日和沐婕妤混在一起,引得闲言碎语,影响非常不好,底下的人都来向我告你们的状,我就罚了你们二人一个月的月例,撤了你们的八品官职,暂往宫外送果。太后宫里若还需要人,不如换两个懂事的过去。她听后,总算给了我个面子,没再坚持。”
“谢尚寝。”两人同时行礼。
苏尚寝颇为意外,斜眼瞅向青萝:“怎地?你不怪我罚你罚重了?”
“怪尚寝?那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哦?”
“尚寝真要罚我们,就不会只罚月例啊职位啊这些不痛不痒的,可见尚寝明着是罚,暗中是保,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倒有长进。”苏尚寝笑道,“那你说说,为什么我要让你们去宫外送果?”
“许是要我们避一避锋芒。太后讨厌我俩,是因为我俩总给月人姐姐出主意,去了宫外,就没空管月人姐姐了,她心里的忌惮也会少一些。再者宫外离得远,她想找茬,也没那么简单。”
“这只是其一。”苏尚寝摆摆手,“还有其二。”
“那其二是什么?”青萝问。
苏尚寝看向绿竹:“你可知道?”
绿竹摇摇头:“请尚寝明示。”
苏尚寝这才道:“宫外……是去沂王府和南宫呀。”
绿竹登时明白:“尚寝深谋远虑棋高一招,绿竹佩服。”
青萝仍是不懂,向绿竹投去求问的眼神,绿竹解释道:
“沂王府是废太子所住的地方,南宫则是太上皇被圈禁的地方,他们一个是太后的亲孙子,一个是太后的亲儿子,都是太后牵挂所在。”
“原来如此。”青萝也明白过来。
苏尚寝道:“南宫被看得严,你们进不去。可是沂王府嘛,有太后的人在,只要你们和废太子打好关系,看在废太子的份上,她对你们,也会留点情面的。”
“多谢尚寝筹谋。”青萝、绿竹齐齐拜倒。
*****
在宫里闷得久了,能有机会出去溜溜,青萝不免有些兴奋。
出宫的时候,她们依例向守门侍卫呈上牙牌,验证身份。
负责察看青萝牙牌的侍卫是个俊朗白净的年轻男子,在这一众精悍粗壮的汉子里尤为瞩目,青萝不免认真的盯着他的脸看起来。
“你,你别老看我。”
他将牙牌塞回给青萝时,羞涩的提醒。
青萝眼睛一亮:“咦,小哥哥,听你口音,是河南人吗?”
“嗯。”他点点头。
青萝立即施展起她的交际才能,和他攀起关系来。
“真巧,我也是河南人,咱们老乡呢!我叫元青萝,你叫什么名字呀?”
周围其他侍卫看过来,有人调侃:“呦,高春风,艳福不浅呀。”
他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再次提醒她:“你,你快走吧,别误了回宫的时辰。”
“高春风是吧?我记住了。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以后有忙咱们就互相帮啦!”
青萝冲他嘻嘻一笑,牵起绿竹的手转身走开。
******
沂王府。
高墙环护,楼阁交错,正红朱漆大门,黑色金丝楠木匾额。
门口把守着一排威风凛凛的侍卫,挎刀而立,将外界远远隔绝。
青萝望着这富丽堂皇的府邸,只觉像个威严气派的大笼子,关着精致却不自由的金丝雀。
到了近前,侍卫唰地横刀拦住。
“何人?”
“尚寝局。”
两人依次亮了宫里的牙牌,侍卫这才让路放行。
提着果盒向里走去,经垂花门,绕过影壁,来到前殿外,偌大的一个王府,却见不着个人影,前面的阶台藤草横生,四周楼阁遍结蛛网,处处荒凉破败,十分冷清,青萝心中暗想,这里虽比元员外的宅子大了不少,却远不及他家热闹气派,好歹也当过几年太子,怎么落到这般境遇。
想到这里,青萝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既不见有人出来,又不知该往哪里去,青萝便壮着胆子嚷了一声:
“有人吗?”
四下无人回应。
“咋这么静,怪瘆人嘞。”青萝忍不住嘟囔道。
绿竹举目四顾,见配殿后边花园方向,空中飘着一只纸鸢,便捅了青萝一下,向那边一指。
青萝看见纸鸢,点了点头,二人朝后花园走去。
穿过抄手游廊,来到花园外,那园门虚掩着,青萝和绿竹向里瞧去,只见花园中,一个小男孩儿,手里扯着纸鸢的线,正痴痴的望着天上。
再细瞧那小男孩儿,**岁年纪,却没梳总角,只把前额鬓角的头发,向上扎成几个小辫子,似莲花瓣儿一样盘在头上,一张小圆脸似粉雕玉琢一般十分可爱,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愁容,与年纪十分不符。
青萝一推园门,发出“吱呀”一响。
那男孩儿吃了一惊,手一松,纸鸢线登时在他小手上割出一道血痕,纸鸢没了牵引,横飞出去,挂在树上。
青萝和绿竹瞧见男孩儿手上流血,慌忙上前想替他包扎。
那男孩儿见她二人过来,愈发惊慌,脚下连连后退,不想他身后竟是个水塘,男孩儿脚下一绊,仰头朝水塘里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