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为啥?”青萝自嘲一笑,“他是嫌我像根木头,不够风情呗。”
钱皇后却摇摇头:“以吾对万岁的了解,不在于风情不风情,是他面子上过不去。”
“他还面子上过不去?”
钱皇后道:“他宠幸了你,见你那个反应,便知你心中不情愿。既不情愿,岂不成了他强人所难?他那么重名声,面子上如何过得去?自然不高兴,避着此事了。”
“哼!”青萝一脸无语,“吃了一嘴鱼,还怕别人嫌他腥,他还真是什么好处都想要啊。”
钱皇后也面现无奈:“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做的事是好是坏,却总希望别人念他的好。你呀,在这事上就装个傻子,明日一早主动找上他,给他个台阶下,用你那张抹了蜜的小嘴,好好哄一哄他,只要把他哄高兴了,你要什么他给什么。”
青萝神色一黯:“我想要他放我出宫去,他肯么?”
“唉!”钱皇后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来。
“您别叹气,我就那么一说,现在出宫,我岂不是亏了?”
“你能明白就好。”钱皇后又招手轻唤:“晶儿。”
晶儿双手端着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一套衣服,藕粉色的圆领大襟袄配月白妆花马面,另有一个首饰盒,打开,是一套青白相间的山茶花首饰。
钱皇后道:“这是刚成亲那年,吾爱穿的衣服、喜欢戴的发饰,他很是喜欢,你穿着它们去见他,便可让他晓得,你乐意做替身,乐意成全他深情的美名,这台阶便好下了。”
“多谢娘娘,您费心了。”
钱皇后又谆谆嘱咐:“记住,不管他嘴上怎么说,或者问你什么,莫要被他面上的温和大度蒙蔽,你就只拣他的好来夸,崇拜他敬爱他,事儿就好办了。”
“是,青萝谨记。”
第二日一早,点完卯后,青萝换了钱氏的衣服,戴了钱氏的发饰,藕粉色的圆领袄衬得她小脸粉扑扑的,青白相间的山茶花步摇、插梳、耳坠一一装点,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别致,灵动甜美。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鼓劲儿:
“你是最好养的青萝,给点水分就能活。恩宠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你会活得好好的。”
顿了一顿,她又轻轻匀了口气,冲镜中的自己一指:
“好好接客!”
拣了最新鲜的时令水果,提着果盒袅袅婷婷的来至乾清宫,月华门前已不见吴源的身影,许是被调至别处,新的守值侍卫一看见她,纷纷避开目光,一眼都不敢多看。
如今乾清宫管事的内侍是徐云中,青萝瞧他面生,唯恐他不通融,正想着要不要塞点银子给他,得知来意的徐云中已转身进了殿阁,过不多会儿,便走了出来向她招手。
青萝心下一喜,赶紧道了声谢,随他进了殿阁。
“万岁,青萝姑娘到了。”
言毕,徐云中躬身退下。
他没有称呼元尚寝,而是和以前的兴安一样,都是‘青萝姑娘’。
读懂这个信号的青萝登时便有了些底气。
皇后娘娘说得对,这个要面子的帝王,只是需要个台阶。
御案前的帝王翻阅着奏折,头也不抬,只轻轻嗯了一声,再无他言。
青萝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兄弟俩,原来都是一个德行。
不过,好歹眼前这位,还能嗯一声。
已经积累了丰富经验的青萝完全不怵这个场面,笑盈盈地向他行了个礼:
“万岁厚爱,奴婢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报答,近日尚寝局进了一批新果,奴婢特意挑了最鲜的来孝敬万岁,愿万岁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她语带笑意,轻快流畅,浑不似侍寝时的呆滞紧张,也看不出半点儿不痛快,朱祁镇不由得抬首看了她一眼,灵气四溢的明媚少女一进入视线,他的眸底便泛起了惊艳之色:
“穿上这身衣服,戴上这套发饰,你更像她了。”
“能像皇后娘娘,是奴婢的福气。”
青萝极其自然毫不见外的将果盒放至一旁的圆桌上,打开盒盖,里面有苹果有梨有葡萄,纤纤玉手先是落到梨上,忽地想起以前总给朱祁钰削梨,便不想再给朱祁镇削,指尖滑过,摸起一只苹果,拿起桌上的水果刀,一边削一边和他说话:
“但奴婢最大的福气嘛,还不是像皇后娘娘。”
“哦?那是什么?”他好奇。
她回眸一笑:“是遇到了万岁和娘娘这样好的人。瞧着奴婢像娘娘,不仅不介意,还总厚爱奴婢。这要换了心胸窄的,别说发话让奴婢戴发簪,只怕是连赏都不会赏呢。”
说话间,削好了苹果,切成一块一块,依旧用青花弦文缠枝碟装着,双手放至御案上,低眉道:
“万岁请用。”
他却动也不动,一双眼睛盯了她片刻,忽地合上手中折子,叹道:
“说起来是朕对不住你。”
“万岁何出此言?”她装出一脸不解。
食指轻轻撑在太阳穴,他面上现出一抹愧疚:
“朕前晚喝多了酒,又和皇后叙了旧,念起年少时的恩爱,一时情难自禁,就把你当作了她。清醒过后方才想起,并未问过你本人的意思,因此也不知怎么面对你,心中满是愧疚。”
青萝心里又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兄弟俩,真是说一样又不一样。
朱祁钰不高兴了,会明晃晃的让你知道他不高兴了,等你来哄。
可他的哥哥朱祁镇却不同,心里再不高兴,也不表露,只让你猜。
甚至还会给你放团迷雾,你要被那迷雾绕晕了,真着了他的道,那哄再多也是白搭。
得亏钱皇后事先嘱咐过了,否则听信了他这番鬼话,内心的委屈一涌上,真把心里话讲出来,岂不是前功尽弃,再无翻身之地?
青萝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她肩膀微微颤动,做了一个抬袖抹泪的动作,假装抽泣起来。
他的眉心不自觉的皱起,嘴上却道:“朕知你心里委屈,你莫要哭了,想要什么,朕补偿你便是。”
青萝微微侧过身,抽抽噎噎:“奴婢哭,不是因为委屈,实在是感动,一时没忍住,流下了眼泪。”
“哦?”
他的心情犹如滚动的波涛,被她引得起起落落,忧喜交替。
青萝道:“奴婢看您对皇后娘娘用情至深,心中实在羡慕得紧,每次许愿祈福,都希望上天也赐奴婢一个您这样的夫君。但您乃九五至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奴婢自知身份低微,是万万不敢做这个梦的。便想着找个身份低一点的,人品有您一半便是莫大的幸运了。谁知前晚——,”
她低下头来,鬓间的山茶花步摇轻轻晃动,看起来羞怯动人;
“奴婢当时还以为是一场梦,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整个人都变成了傻子。直到您走了,晶儿进来,奴婢才晓得,原来上天垂怜,竟教奴婢有了这个福气。”
“哦~”
他身子舒服地向后一靠,面容舒展不少。
她又道:“按理说,您是皇帝,天下都是您的,何况我们这些女官?还不是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可您还替奴婢考虑,奴婢怎能不感动得哭呢?”
他唇角轻勾,眸中漫出一丝柔情,温柔的朝她伸出手来:
“到朕身边来,朕给你擦擦泪。”
青萝不过做做样子,脸上哪里有泪?闻听此话,连忙用牙齿狠狠咬了一下嘴唇,瞬间疼得眼眶涌出几滴泪珠,这才楚楚可怜地到了他身边。
他一手搂住她纤细的后腰,一手轻轻抹去她脸颊的眼泪,温声道:
“朕只怕你不情愿,今日得知你的心意,朕心里很是欢喜。”
“嗯。”
青萝面上羞涩地点点头,心中却老大不自在,目光落在御案上的那碟水果,便端至他面前,笑道:
“万岁,奴婢伺候您吃水果吧。”
他看了一眼碟中的水果,若有所思片刻,忽地笑了一下:
“听闻你以前也给他削过水果。你既是他最喜欢的小青萝,想来他待你应该不错,难道——你就没想过拥有一位像他那样的夫君吗?”
青萝心里咯噔一下。
好好的,又扯到了朱祁钰头上,真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