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安沉默半晌才挪动步伐坐回原位,在桌上扫视一圈,最终择定了一盘虾,戴上手套一个接一个剥起来。
“他偷了我的灵感,如果要还,也该还一份灵感。”
灵感?怎么还?
向宁感觉自己的头都变大了。
搞艺术的人,说话都这样玄之又玄吗?
如果眼下不是在和他面对面交谈,她高低得发一个表情包过去——
能给卑职一个明示吗.jpg
向宁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微笑:“您的意思是……?”
枕安抬眸望她一眼,小幅度张了张口,思忖片刻,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摇头道:“算了,用完把画还回来就行,没有别的条件。”
向宁看不懂他的态度。
这摆明了是一桩赔本生意,枕安这么做没道理啊!
“那怎么行?”向宁半真半假地提出反对意见,“这事本来就是况星宸做得不地道,要是还让您无偿帮忙,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
实际上,向宁真正的心声是:如果他不收好处,双方的合作就不算真正谈成,枕安随时有权反悔,而且没有任何成本。
她讨厌这种握不住主导权,心里没底的感觉。
“这样吗?”枕安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如果实在过意不去,那就麻烦你也帮我一个忙吧。”
“您说。”
“喔,不好意思,帮我两个忙可以吗?”
“嗯……我会尽力,具体需要做什么呢?”
枕安把那盘刚剥好的虾推到向宁面前。
“第一,既然咱们是同龄人,聊天时就别总夹着个‘您’字了,好吗?”
向宁的目光落在装虾的盘子上,愈发不理解枕安过于热情的绅士举动。
不过话说回来,对她们这个行业而言,每段人际关系都有可能发展为重要资源。既然现在枕安主动示好,她当然要牢牢抓住这条人脉,何必深究这份热情背后的原因呢?
想到这里,向宁不多迟疑,果断点头道:“好。”
枕安微笑的表情愈加熟练:“第二,你过几天来还画的时候,可以顺便帮我买一瓶醋吗?”
“醋?”向宁很是意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嗯。”枕安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家里的醋快用完了,我又懒得出门去买。”
“只要一瓶醋?”
“只要一瓶醋。”
目光真诚,没有丝毫耍心眼的痕迹。
“祝女士的面子还真大。”向宁微笑着瞟了一眼再次开始振动的手机,距离采访开始还有四分钟。
况星宸。
你这个狗东西。
可真是撞上大运了。
……
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况星宸终于等到了向宁的电话。
“姐,我亲姐,你到底谈妥了没啊?”他咬着牙,将声音压得很低,大约是不想被附近的人听到,“那个记者已经来了,都开始试麦了!”
“冷静,深呼吸,记住——你在某次逛展时看到了枕安老师的作品,觉得和新歌的氛围高度契合,于是邀请他来指导你,在那幅画的基础上进行二创,并用作专辑封面。因为这次合作十分愉快,所以枕安老师还把那幅画送给你留作纪念了。之前你接受娱记采访时没有提及这一茬,只是为了留一个惊喜,在今晚的舞台上公布合作消息,顺便给枕安老师做宣传。记住了吗?重复一遍!”
“记、记住了……合作,我们是合作,一起画了一幅画?然后把那幅画送给我了?纪念?宣传?”况星宸仍然无法冷静下来,“不是,时间这么紧,我哪记得住啊!你别老拽文词行吗?”
向宁不多跟他废话,厉声道:“把手机给刘哥!”
况星宸虽是不解,却也像扔一块烫手山芋似的,把手机扔给了身旁的经纪人。
刘哥接起电话,不明就里道:“啊?”
“把这通电话连到他的耳返上!找小李或者小赵都行,她们会弄。”
“哦哦,你的意思是,一会让他戴着耳返接受采访,你在背后指导?诶,可是这么一连,你那边就听不见这边的声音了啊?”
向宁不多解释,用另一个手机给刘哥打去了电话。
“采访地点是哪?”她问。
“况星宸的休息室。”
“好,把你这个手机倒扣着放在桌子上,话筒朝向记者,旁边多堆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保持通话。”
刘哥这便明白过来,立马照做。
不料况星宸的耳返出了点问题,总是连接失败,好悬没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还是刘哥急中生智,热情地去给陶温倒水。可乐、雪碧、茶水、咖啡各一杯,费劲巴拉又拖延了两分钟,总算赶上了趟。
向宁这边也松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枕安坐在对面,放轻声音问道:“我能听听采访内容吗?”
向宁想了想,觉得并无不妥。
一方面,这些采访内容迟早要剪成视频公开发出来,没什么可保密的;另一方面,这场采访肯定会问到和枕安相关的问题,让当事人听一听也好,就当是事先串供了。
于是向宁打开手机扬声器,枕安把椅子挪到了她身边,陶温的声音也正好在这时传来。
“第一个问题,有网友发现您这张新专辑的封面和画家枕安的某幅作品高度相似,疑似抄袭,请问您如何回应?”
刚结束例行寒暄,一上来就戳死穴,还真不给况星宸留面子。
向宁不慌不忙,把先前那段说辞掰开了揉碎了,由况星宸一句一句复述出来。
“哦,是这样。”陶温虽然不信,却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在您的印象里,枕安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简单描述一下吗?”
况星宸佯装思考,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在拖时间的同时把皮球踢给了向宁。
枕安斜靠着餐桌,继续托腮看着向宁,似乎也在期待她的回答。
向宁飞速思考起来。
如果只吹捧枕安的画技或者品行,虽然中规中矩不会出错,但是这样无聊的场面话,即便没见过他本人,也能够随口编造出来,不足以令陶温信服。
要怎么回答才能凸显况星宸和他交情匪浅呢……向宁一抬眼,目光扫过餐桌,立马有了主意,于是在常规答案之外补充了一句——
“其实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点是,枕安老师做饭非常好吃。能多吃一口他做的饭,让我多做几组俯卧撑都行。”
为了提升路人群体的泛好感,况星宸近期一直在营销“笨蛋帅哥吃货人设”。这样回答,在贴合人设的同时也告诉了粉丝:不用担心,我有在做身材管理啦,不会因为吃得多就发胖的!
然而事实上,每次况星宸心血来潮点上一大堆高热量食物,总是拍完照发完微博就放下不管了,真正被迫做“吃货”的全都是工作室里的小伙伴。
招聘启事上管这叫——随机掉落下午茶福利。
况星宸这时已经放松不少,复述完向宁的话,竟然又开始自由发挥,大肆夸赞起枕安的艺术成就和个人品格来。
向宁听得太阳穴直跳,连忙叫停,一连喊了三次“闭嘴”,音量一次比一次大。
况星宸的声音戛然而止。
顶着陶温狐疑的目光,他只好假装咳嗽,拖着时间猛灌几口热茶,才算是遮掩了过去。
枕安在一旁小声打趣道:“怎么突然打断他?觉得他言过其实,你听不下去了?”
向宁关了麦,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是为你好。”
“怎么说?”枕安好奇地凑近几分,洗耳恭听。
“要是真的放任况星宸满嘴跑火车,把你夸成一朵花,你就不怕他的粉丝顺水推舟拉郎配,开始战略性嗑你们俩的cp,给况星宸贴万人迷标签吗?”
枕安笑容一僵,似乎有些反胃。
向宁觉得他的反应实在有趣,便继续逗他:“宣传方向我都想好了——高岭之花艺术家为爱堕入凡尘,洗手作羹汤。”
枕安的眼神闪了闪,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况星宸那边采访继续。
陶温接着挖掘疑点,问道:“在此前的合作过程中,您和枕安老师有留下合照,或者其他影像资料以作纪念吗?”
“当然有。”
枕安听向宁说得斩钉截铁,立马警觉起来,对她表明了态度:“我不会配合他补拍合照的。”
向宁比了个“OK”的手势,她原本就没打过这么越界的算盘。
陶温追问道:“您这边方便提供一到两张合照吗?我们台最近要做一个青年艺术家的专题节目,可以帮您二位一起宣传。”
直钩戳着大饼钓鱼,还真把况星宸的心思给钓活络了。
向宁赶忙提醒他注意表情管理,尽量表现出为难的样子。
“抱歉,枕安老师非常注重保护个人**。我答应过他,私下的合照只用来留念,不会发布到任何公共平台。”
枕安听完,不由给向宁投去一个惊讶的眼神,意为:你怎么知道?我的行事风格确实如此!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向宁竟然读懂了那个眼神,得意地眨了眨眼,玩笑道:“我有读心术。”
枕安凝视着她的双眼,仿佛短暂地相信了一瞬,待她移开目光,他也想通了个中关窍,于是自言自语般嗔道:“骗子。”
其实他的个性并不难猜——明明在圈内有一定的知名度,却没有任何认证账号,而且搜遍全网都没有详细信息,更找不到半张照片。仔细想想,大概率就是有意在保护自己的**吧。
至于陶温那边,接下去一连几个问题都没问出破绽,难免有些挫败感。
转念一想,却是心如明镜——他不过是输给曾经最亲密的老对手罢了。
不过,不会一直输的。
眼下况星宸借口补妆,又拖延起了时间。陶温只好一边整理采访记录,一边端起纸杯,打算润润嗓子。
桌上乱七八糟堆着许多东西,陶温又是个眼里有活的,在放回杯子时,忍不住随手收拾一二,将周围东倒西歪的物品摆正了。
失去杂物的遮蔽,一部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吸引了陶温的目光。
话筒直对着他所在的方向,代表正在通话中的呼吸灯一亮,一灭,闪动着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