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武令举办在屯兵校场,更是在皇宫城外的郊区,并没有只限制达官贵眷前来观看,也就是说会有汴京城的人前来。
戚英起得很早,为此特地洗了个澡,邬思远敲门给他放了东西,说是专程为他置办的新外袍,还特地在膝盖处给他缝了绒面,当然那内层绒面是宜昌姑娘绣的。
他接过发现又是青衣,正心说这颜色不耐脏,待会打起来可要谨慎些,不然滚了身泥该多难看,便听着有齐吉的声音:“戚英人呢?我来送他去校场。”
本来邬思远是高兴的,但他却见着齐吉手上拿着桎梏,那厚实的铁环甚至有他手脖子粗,被他拖在地上划出笨重的声音。
邬思远见这情势不对,指了指那铁链子问:“齐大人这是……”
齐吉同为武官,一路拖过来都乏了,他松开的动作分明是轻松的,那链子却砸得哗啦啪地声,看得邬思远更是眼皮隐隐不安地跳。
齐吉趁机活动着手腕,落井下石似地坏着说:“戚英仍身负罪籍,自然是怕他趁机跑了,况且这是陛下的要求。”
“可是他腿上还有伤!”邬思远不知齐吉跟戚英哪儿来的不痛快。
他向来是明哲保身的,也不愿意跟小人打交道,齐吉也没挑出他的错来,这人毁容戚英就是一点,这桎梏就是赤.裸裸的仗势欺人。
邬思远义愤填膺,失了他读书人的稳重,厉声喝道:“齐大人我且问你,陛下可有指名要你给他这么厚实的镣铐,你这算不算是在公报私仇落井下石?”
还以为他邬思远是个懦弱的,哪晓得也跟戚英似地生了一身反骨,难怪这两个一见如故打得火热,收拾不了戚英他还收拾不了个邬思远么?
齐吉这么想着,就是一个巴掌扇了去,额上青筋暴起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我做事了?!”
齐吉卯足了劲用力一扇,把邬思远打得踉跄倒地,像是借着在他身上撒气,发泄戚英对自己那一脚怨气。
外面动静戚英听得清楚,他尽最快的速度穿衣开门,湿发上还有着皂角的味道,开门后便见着倒地的邬先生,脸上的指印明显泛着紫红,可以见得齐吉有多大力。
戚英还没有动作,齐吉便后退了一步,说:“怎么?选武令在即,你想先找我打一架热热身?”
“连山,咳咳……我没事,别对官吏动手。”邬思远爬了起来,他冲戚英摆了摆手,又指着那地上铁镣铐,“我早告诉你不要去,这选武令就是李珏作的局,你带着这玩意怎么去比武,他就是要你输得难看、让你在大梁人面前人心尽失。”
“……”戚英默声不语半晌,他盯着那铁链拷,发现既有手铐也有脚拷,看来是还真是对他防范彻底。
李定安啊李定安。
你就这么忌惮我?
戚英心中恨声不已,他早知这选武令是鸿门宴,专门摆给他让自己上去唱大戏,倒是没想到李珏这么想他扮丑角,甚至让人把这桎梏的都给带来了。
齐吉见他沉默良久,正以为他要打退堂鼓,谁料戚英竟直接走了过去,手脚并用地去塞那铁镣铐,这就开始尝试适应它负重在身重量。
戚英将自己拷好,他对邬思远道:“先生,信我能赢。”然后起了身,拖着慢了半拍的步子,又恢复成了无所畏的模样,说:“齐大人,我们走吧。”
这场宴他是要赴的,这场戏他也要演下去的,毕竟手脚都长在自己身上,战场上都他都姑且拼杀到最后一刻,这小小的擂台比武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戚英抬了抬脚,又提手试了试,强迫着自己适应这玩意,使了些力气努力让自己动作如常,竟发现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重。
他心说,无非就是桎梏罢了。
心若狭隘,在哪里都会被束缚,心若志在远方,那么哪里都不会是天涯。
“过来!上马车!”齐吉招呼了戚英一声,看着这男的无动于衷木头脸,真是好奇他心里到底在乎什么,怎么永远都是副孰近孰远的模样。
选武令一事传得热闹,汴京城里好些人都知道,自齐吉马车一路慢驶着出去,戚英路上听得好多议论,不料十九八.九都是关于自己的,而他竟仍是最不被看好的一个。
戚家少将被打入罪人监,且还论叛国罪被废双腿,是陛下念在戚家有功的份上饶他一命,还允他参加选武令证明自己——汴京人民口中戚英是这样的,也难怪不被看好。
“怎么?难受了?”齐吉见他脸色微青,以为他是听了外头非议,自以为温柔地关心他道:“你堵不住别人的嘴,只能用实力证明给他们看,待会打擂若是你抽到了我的话,我让你赢。”
戚英闭着眼睛,“齐大人是在瞧不起我?”
他大言不惭道:“即便是带了镣铐,我一个打你十个也没问题。”
“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么说话。”
齐吉伸脚去踩了戚英的脚链,然后探去用脚跟往后一勾,同时腿膝弯伸进了戚英的大腿中间,他去凑近了这长牙舞爪的小狼,沉声说:“把腿打开,我帮你舒服舒服。”
戚英只觉得想当场杀了齐吉。
这老男人的眼神实在太富有**,像是褪下人皮只露出兽性本质,满眼都写着想跟自己共赴**。
戚英也确实这么做了,就着双手铁拷中间的链条,一个框住给拴上了齐吉的脖子,戚英翻手交叉将之越勒越紧,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从容至极,冷静得像是个行刑多年的侩子手。
烂人的命,他是不惜的。
齐吉真的觉得快要被戚英给勒断气了。
他终于在今天意识到,这戚英真不是个好人,才十九岁就成了一军将领,分明也就是个杀人无数、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恶鬼。
是自己色迷心窍,被戚英那张脸所蒙骗,实在是太过反差不一,害得齐吉只要见他笑了笑,便忘了这亦是个没心的狠人。
但是齐吉哪能就这么死了,他挣不开脖子上的铁链,求生的本能让他几乎失智疯狂,也狠了力地去掐戚英的脖子,这才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戚英你……就这么恨我?”齐吉因被勒而瞪着眼珠子,红眼眶眼角的几滴泪意,竟显得有些被伤透了心的深情。
戚英也被他的手掐得呼吸断续,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只是想你死而已,这怎么算得上恨?”
连恨他都觉得是浪费了自己的感情。
这句话说完后的戚英,觉得脖子上齐吉的手愈发用力,在临近被掐得窒息昏迷之际,一个翻身侧压把他扣在地上,双手缠了圈铁链想速战速决。
结果齐吉顺势松了手上的力,抱着他一翻想换个身位,却因空间逼仄车轮过了石块,竟一个颠簸把他二人抖了起来,而后因齐吉的动作将两人给带着翻了出去。
把专心致志的马夫吓了一跳,避尤不及也被硬生生地撞上,他一时没能给坐稳滑下了去,竟堪堪地滚落在马车下面,两边的车轮连他根头发都没撵着。
可戚英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因齐吉被迫以背着地,地面的硬把他震的两眼一花,手上拉着的铁链也因而脱了力。
他听得一声马啼声起,一阵嘈杂声起不知是谁来了,而后齐吉便挣脱了起来,如见救星般赶忙跑了去,戚英听得他用力地抢地砸头,道:“陛下,陛下!救命,救命啊!戚英他要杀了臣!”
戚英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揉着酸疼的脖子站了起来,便看着皇帝驾马持缰绳吁声叫停,他身侧随同了几个眼生的官人,皆穿着头戴高冠身着华服彰显尊贵,唯李珏一身常服低调内敛却立在中位。
李珏没搭理前来求情的齐吉,反而直直勾地盯着戚英,那眼神说不出的打量试探,似将他浑身上下都看了个透,尤其那脖子上明显扎眼的指痕。
李珏伫然不动,他身边近侍抡枪一指,冲齐吉怒声喝道:“大胆!你是何人?大街之上竟敢直呼当今天子,还满口胡言冒犯我家公子?!”
“小民乃汴京祁家三公子。”李珏面不改色,“你可不要给我扣上欺君的罪名。”他这么一解释,原先周遭聚焦的视线,这才少了些忙着各司其职去了。
瞧瞧他这架势他这气派,身后尾随了一呼啦的锦衣贵人,一言不合就拿枪指着别人脑门,还好意思说自己只是一介草民?
戚英叹了口气,配合演戏点头说:“见过祁公子,你也要去参加选武令么?”
李珏很满意他无声的默契,笑道:“我是戚将军的拥趸,自然是去捧你场子的。”
戚英心说我哪里来的拥趸,他这是拐着弯骂自己来着吧……接着便见着几个路人凑了过来,她们打量着自己好奇问道:“你就是戚家的戚英?就是那个五品少将的戚连山?”
“额……”戚英挠了挠头,正不知该不该承认。那十二三岁模样的姑娘兴奋又激动,道:“哇你真的才十九岁!你也真的、长得跟话本里说的那样!叫、叫什么死鱼掉雁来着……哎呀不管怎么说我是听你的故事长大的!你这次在选武令上一定要夺得魁首啊!”
“好,多谢。”戚英心不在焉:“不过,我有这么出名么?”
戚英正略显尴尬,眼前出现了李珏的手,目不斜视地看着他,盛情邀请道:“走戚将军!我送你一程去屯兵校场!”
齐吉微微瞠目,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他再看向这年轻的帝王,浑身更是涌起阵无力之感。
“不劳陛、祁公子,我乃罪臣之身,不方便与旁人同行。”戚英垂眼看自己的手脚,上面的铁链拷无声地拒绝着李珏,这幕后的黑手怎么还好意思来邀他同行?
当然戚英也不想跟李珏同乘一匹马。
李珏静静地看了他几秒,脸色渐渐地冷了下来,然后朗声照呼了后面,说:“来啊,把我那踏飞雪牵过来,让它带戚将军前去校场。”
他身侧近侍惊道:“公子,那踏飞雪不是高、高姑娘赠与你的,且那马的性子还烈得很……”
“烈马配野心啊,我相信戚将军。”李珏嘴唇轻轻一碰,说出来的话比脸色更寡淡,他脸色阴沉地对戚英说:“记着午时三刻,万万不可迟到,否则的话陛下会取消你的资格。”
戚英看着那马被牵来,毛发雪白四个蹄腿均匀流畅,他正是眼前一亮觉得这是匹好马,谁料自己还没靠近这马,它就给自己甩了个喷嚏,生动的马脸上竟露出一丝鄙夷。
他便知道了这是匹难驯的良驹。
戚英只看了那马一眼,便晓得李珏又在刁难自己,做臣的觉得自己还是得识趣地好,就是不知道做君的改主意没有。“那祁公子,我还是与你同行罢,还望万万不要嫌弃罪臣。”
“戚英你要不要脸?”齐吉见之,偷撇了李珏一眼,还是忍不住试探说了句:“祁公子只是客气客气。”
“脸这种东西。”戚英垂着眼皮一笑,遮住了自己的眸光,像是免得蛊惑到别人,“不要觉得可惜,要了又觉得没用,所以还是不要的好,你说是不是啊祁公子?”
“上来。”李珏视线就没挪开过他。
戚英正往他背后走去,却被李珏带住了胳膊,“坐我前面来。”他去拉戚英手间的铁链,用力一扯将他带了过来,能闻到他发上还残留的皂角香。
李珏附身去揽了戚英的腰,戚英一只脚也踩上了马鞍踏,在双方努力下连带着了那铁环也起了来,重得皇帝座下的千里马都不由得蹄子一弯。
……看得周围人一头雾水,为什么不把那玩意给取了?
李珏双手环住戚英的腰身,双.腿一夹策马将蹄子给带了起来,故意折磨它似地催得很快,几下便拉开了与身后众人的距离。
李珏近了近和戚英的距离,更能清楚地嗅到除却皂角外他的味道,是种很淡很淡的沙枣花香,很难得能让皇帝闻起来舒心的气息。
“大白天你洗澡做什么?”李珏问他。
“只是想洗。”戚英觉得他关注点新奇。
戚英同时也觉得他的腿凑得太近,那倒霉玩意一直在蹭自己,额上的筯随着他的动作而暴动起来。
戚英想这马跑快点,免得再跟李珏这人贴着,但又嫌这马跑得太快,颠簸使得触觉更加敏感,搞得他浑身上下都在难受。
他不能说也不好说,更不敢说。
“方才那姑娘……”李珏想起在笑,“她说你死鱼落雁,分明是在骂你貌丑啊。”
“丑将好杀敌,陛下应当庆幸。”戚英语气平平,他从不以貌为荣。
李珏也没夸他:“你丑不丑,我心里有数。”
这话相当委婉,但这并不妨碍戚英怀疑李珏,心想他该不会认出了当日丽姝台的是自己?
如果是真的……他定咬死了说不是!
补字后顺眼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拥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