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汴京城起了流言。
说是陛下丽姝台偶遇一脱籍歌姬,见之钟情倾心不已要纳她为妃,但那女子却只是留下了面纱,而后便逃之夭夭消失不见了。把陛下给愁得日思夜想,甚至连御林军都给出动了,挨家挨户在汴京城翻了个底朝天,都还是没能搜罗到有关她的半点消息。
——而始作俑者戚英,却已将此事抛之脑后,正潜心闭门习拳练武,为着十日后的选武令,他已做了整月的准备。
正是一套戚家拳打完,戚英擦了擦额间的细汗,正拿起碗碟喝了口水,却听得门外传来宜昌的嗓音,那压抑不住的笑意直直透窗而来。“当真,这都半月了,陛下都还在找那脱籍姑娘?甚至为了她都病倒了?!”
戚英一口水呛在了喉咙里……
又听得前来送饭陈东说:“可不是,据当天丽姝台在的乐娘们说,那姑娘当天还带着面纱,眼睛生得尤其漂亮,能把人的魂给勾走呢。”
“那不成了妖精了?”宜昌压低了嗓门,噗呲地一声又笑了出来。
结果就听得暴戾的摔门声,戚英一只脚还轻抬在半空中,脸色不善眸光冷冷地撇过两人,他说:“打扰了,你们继续。”
自帮宜昌偷了东西出来后,这姑娘就三天两头地样这边跑,还每次都给戚英唠嗑李珏的近况,十有**都跟他那日在丽姝台有关。
他听着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一想到李珏对自己朝思暮想?算了……究竟谁比谁更难做人他也不知道,他还是永远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吧。
人各有志各凭本事,他戚英习惯了刀头舔血,即便是真想得李珏赏识,也不稀罕用这种所谓色.诱的手段,却不料他这一闭嘴却勾得别人起了心思。
尤其是那些想爬上龙床的人。
戚姝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失神。
她剥着手里的柑橘,把皮撕得凌乱又难看,旁边摆着一张大红的喜帖,上面写着自己和元誉的名字,李赫给他们俩订的婚约是半月后。
距离上次她见了李珏已过了一月,这期间宁康半点风声也没透给她,就连陛下在丽姝台得逢佳人一事,都是她听着汴京城的风言风语打听来的。
戚姝没有耐心再等了,即便陛下对她无男女之意,但是她也要铤而走险为自己筹谋!
她想的法子很冒险,但是也很简单方便,以至于她在上午将想法送入了宫中,下午就收到来自宁康的回信:
妙计可行,日落来宫门,我想办法让你面圣。
简短有力的一句话,戚姝几乎感动出了泪来,她摸出太后给的那金护甲,带上去的一瞬间兴奋得仿佛自己已是中宫皇后。
她带上了面纱出门。
到宫门的时候,远远地走来还未行至,那被宁康抓来的丽姝台乐娘,就颤着手指向戚姝瞠目结舌道:“是、是她!就是那姑娘本人啊!郡主,陛下半个月都没能找着,您是从哪儿找着她的?”
宁康坐在马车边上,本慢条斯理品着茶,见着款款而来的戚姝,也不由得分神眯了眼睛,细瞧:“你的意思是说,她带着面纱的模样,跟陛下遇着的那佳人很像?”
“何止是像!”那乐娘都觉着难以置信,“这不就是本人吗?”
宁康失笑疑问,“你说什么?”她还来不及细想,戚姝已经欠身行礼过来了,她取下来了脸上的面纱一笑,姣好容颜把那乐娘都看呆了眼睛。
“你、原来你长这样啊。”那乐娘支支吾吾的,“以前没在丽姝台见过你呢……你那天晚上为什么要跑啊,我们还以为你是怕丑见不得人,哈哈哈哈哈对不住啊误会你了。”
宁康刚想解释,“她其实不……”却被戚姝给先打断了,这心机深重的闺女将计就计地说:“我不是说了嘛,我那日偶感风寒吹不得风,免得过了病气给你们才带的面纱,你可要帮我向丽姝台的姐妹们解释解释。”
整个汴京城传得风风雨雨的事,戚姝早将当夜之事背得了如指掌,甚至连‘十五从军征’那首歌都学了。
“戚姝你?!”宁康惊愕竖眉,又被戚英抢了话,她夺了宁康手里的茶盏,笑得活像朵刚承雨露的娇花,一饮而尽后说:“郡主,别叫错了,我现在姓李、叫李姝。”
那乐娘惊呼,李氏一姓所带来的威慑,让她甚至为戚姝找了理由:“啊,难怪我从没见过你,你竟是李氏宗亲!哎不对,那你来丽姝台做什么?”
“放她回去递话吧郡主。”然而戚姝已失耐心,上马车撩开了车帘,借着路过宁康身边的瞬间,附身在她耳边低声昵喃道:“我要让这汴京城里所以人都认定,我才是陛下当夜在丽姝台所遇的脱籍佳人。”
“戚姝!”宁康暴喝一声。她忽地抓住了她的脚踝,抬头看向这娇艳欲滴的美人,语气竟有些怅然若失道:“你可真想好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从今以后的路我可帮不了你了。”
“宁康,你当是最懂我的人。”戚姝笑了笑,脸上掠过片刻的柔软,却又抬头望天藏起了泪意,又恢复成了那无所畏惧的模样,道:“你知道我从来最想要的是什么。”
“说得好,这才是你。”宁康闭了眼睛,狠狠皱眉忍住了什么,还是没能忍心告诉她真相,只是像以往一样温婉柔声道:“这是我带你最后一次进宫,希望日后你会有自己的辇轿。”
戚姝一笑:“那就谢过宁康郡主吉言了。”
大梁宫规,只有位至皇贵妃以上的妃嫔,进出宫才能有自己的辇轿。
而皇帝则没那么多规矩。也是因为李珏懒得守的缘故,万人之上四海来潮的位置坐得舒坦,他也就自然而然地随心所欲了起来。
近日高丽使节来访,太后四十大寿在即,二臣专程前来送礼恭贺,还特地带了本国的雪毛宝驹,正牵至丹心殿前的大坝向皇帝展示。
果真是良马难驯,大梁的驯马郎卯足了劲,快耗了一注香的时间,纵使都带它兜了十来个圈子,还是没能找准机会给骑身上去。
李珏手间滚着核桃,等得有些不甚耐心,却对上高丽使节脸上的戏谑之色,还是不得不继续等这马郎下去,总不可能让他一国之君亲自下场去驯马。
他都不由得害臊:连只马都驯服不了,可见大梁真是根深蒂固的轻武,朝廷的投入都在文官上去了,也难怪国强民弱啊国强民弱。
虽说是母国使节为自己贺寿,但太后毕竟是嫁到了大梁,面子上也实在有些挂不住,便充当了和事佬劝道:“阿泰使君呐,哀家看这日落下山,你们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不如去后殿用了膳歇下吧,这驯马一事……改日再看也无妨。”
高丽富强,因太后当年和亲一事,与大梁建交友好至今,使节们自也是敬重厚爱她的,于是为首的乌吉尔德·阿泰便起身抱礼,说:“太后所言极是,吾等也确实困顿乏累,这里先谢过太后盛情。就是这驯马,太后、陛下,你们有所不知……”
“这雪毛宝驹十分稀有,这匹马名做‘踏飞雪’,在高丽国仅此一匹,它已到了配种的年纪,但它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吾等找遍了高丽的各色雌马与它,它却都不愿意与之交往配子。”
李珏一听来了兴致:“竟还有此等趣事?”
说到此处,另一位使节扎布多,也是无奈说道:“吾等就是奉国君之命,前来大梁为它再寻良配,待到新的雄马诞下,吾方才算不负国君使命,还望太后陛下成全此恳求!”
太后问他:“阿泰使君的意思是要在我大梁住下?”但眼神谨慎着却朝李珏看了一眼。
“允了!”李珏答应得爽快,他没去留意太后的忐忑,只拿出气度来友好和善道:“使君何必客气,朕这皇宫客院任你挑选住下!你不知大梁子民有多喜欢你们…那个叫美人提的紫色果子,要朕说就高丽与大梁当是互通关税、多多往来才是。”
“谢陛下!谢太后!”使君阿泰谢过。说罢便自要去牵那踏飞雪,而那才十来岁年轻的驯马郎,只得满头大汗地递了他缰绳,默默留侍一旁。
天色近昏日落披霞,宫侍提前进丹心殿点了上了烛芯,同时将设宴的桌凳软垫上齐,李珏太后同使节入殿落坐,黄德海拍了拍手示意上菜,几下便摆上了琳琅满目的佳肴。
李珏敬酒一杯,正贺太后寿诞说着祝词,却见宁康自偏门进来与她耳语,太后听了后眉心微挑又喜笑颜开,起身接酒道:“谢陛下,既是哀家寿宴,不知可否向陛下讨个彩头,只要陛下允哀家看场歌舞便是。”
仍是国丧期间,不可歌舞升平,太后这点倒是记得清楚,于是征求皇帝的以示礼数。
李珏对上宁康从容一笑,以为是女儿为母后的祝礼,“允!”接着便见到丽姝台舞娘莲步而来,个个皆身着紫衣带着面纱水袖翩翩,围成一朵花状像是为突出中心女子。
清朗干净的嗓音响起,自那中位女子口中发出,她扭动婀娜身姿侧眸转过身来,眼神妩媚动人粲然生波微微一弯。
李珏捻杯喂嘴的手一顿,发现她眉眼竟真那脱籍女子,但很明显的又不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人胸前一马平川。
但眼睛太像了,简直有九分相像。李珏偷撇了宁康一看,发现她唇角轻抿似在盘算什么,心里便猜中了这丽姝台舞娘的身份。
是戚姝。
李珏喝酒的手放下了,开始直勾勾地盯着戚姝,亦或是她那双与那人神似的眼睛。戚姝见之心中暗喜,开始柔声唱了起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那人女相男身,来得突兀逃得也奇怪,跑起来比逃命还快,汴京城内翻了个遍都找不到,更重要的是他那双太过熟悉的眼睛。
那人是谁呢?已然昭然若揭了。
再一想到当晚的场景,李珏忍不住笑了出声,耳朵却又被戚姝嗓音抢了去,她唱的酥软娇.啧轻浮无力,没得半点对战争的凄惋叹息之意,反而婉转糯声的调子像极了勾栏妓曲。
李珏忍着烦躁,还是没当场发作,毕竟是太后指名要听,且还有高丽使节在这里,他正措辞着待会该怎么夸这戚姝,才能不显得自己庸俗无知。
却见她欺身走了上来,主动取了脸上的面纱,就着那只带了护甲的手,替自己湛了酒喂到嘴边,戚姝说:“陛下,自丽姝台一别已有半月,都怪臣女抱病家中让您久等了。”
“哦?”李珏接过那酒,但却并不打算喝,他满腹狐疑地问:“当夜丽姝台唱歌的那女子是你?”他倒是很好奇她会怎么圆这个谎。
戚姝垂眉顺眼,脸颊酡红地说:“臣女近日痴迷乐律,便去了丽姝台求乐官授学,但碍于大家闺秀的不便身份,所以总是避开旁人偷去、平时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那日遇到陛下实在是意外……臣女只好杜撰了自己的身份。”
“呵。”李珏笑了一声,听起来很像高兴。
他将计就计,心中万千思量,顺着戚姝的话说了下去,“朕找了你半月,你怎么也不吱个声,到今天才现身是想给朕个惊喜么?”
听得李珏这么说,戚姝欣喜爬上眉梢,还以为他真的信了,一激动手里发抖给翻了酒杯,竟都给倾到了李珏身上,刹那间害得他裤腿湿了大半。
糟了酒撒了——戚姝心惊。
李珏见罢抬眼,眼神危险。
“臣、臣女知错,请陛下恕罪!”戚姝后退半步下跪,心里着实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方才还对自己含情脉脉地说话,怎么只翻了个酒杯就又变了个人似的。
……虽说他平日里也就是个喜怒无常的。
戚姝正等着李珏饶她,谁知他竟直接站了起来,“诸君还请尽兴,朕今日便就喝到这里。”说罢连吝啬她个眼神都没有,下了高座脚梯去对黄德海说:“汴京城最近风声吹得大了,想办法让那些个聒噪的舌头闭嘴,朕不想再听到有关那晚在丽姝台的任何事情。”
黄德海眼神晦暗,瞧了戚姝一眼,颔首回了李珏道:“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见皇帝这就走了,太后欲言又止没法拦,只宁康留神注意到了,那还在原地跪着的戚姝,掉下了簇簇的眼泪,指甲狠狠地嵌进大腿上的衣摆。
高丽使君亦是看得一头雾水,方才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以为是这舞姬冒犯了皇帝,也懒得管她自顾自地吃起了菜,于是太后也只得与之把酒言欢起来。
众人退,宴席毕,已不知过了多久。
跪得四肢都酸痛的戚姝,眼前出现了只熟悉的手,宁康将她搀扶起来柔声说:“太后都看在眼里,她说至少你尝试过了,是李珏他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我不懂,我这计谋算是失策了吗?”戚姝膝盖又软又疼得不行,正好四下也已空无一人,她捂着脸放声痛哭出来,道:“可是、可是,陛下他明明相信了我,他还说我的出现是他的惊喜……”
宁康见之,既恨她又心疼她,也不由得红了眼睛,但是怒声道:“你不嫁李珏不行吗?!这全天下只他一个男人吗?御史台元誉好歹是个六品官,做元家的正室你还担心会被饿死吗?!”
“可这大梁只他李珏一个皇帝!”戚姝吼道。
她松开了手抬头,露出哭肿的眼睛,戚姝低低地笑了起来,既可怜又可怕的模样,她恶狠狠地狠声道:“我要当皇后——”
一向算计他人的宁康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戚姝入宫的念头从来不是她驱使的,这女人一直以来就对皇权富贵有些疯魔。
她暗自发笑,既庆幸自己替母后找对了人,也嘲笑自己竟对她抱了怜悯之情,戚姝从来就是主动地要去淌宫门的浑水。
宁康亦是狠下了心,道:“你还想怎么做?我就姑且好人做到底。”
戚姝笑了笑,富有攻击力的美貌,宛若一朵遍生荆棘的毒花,她云淡风轻地说:“我新婚那日,陛下定然会来……”
这一赌,可真就是押上了下半辈子!
明天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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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