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花在东厂休息了半月,期间除了春喜和芙蕖外,没再有人来探望,日子不免有些无聊。
可老爹严令她不许出去,傅太医的药生生喝了十来日才罢休,前阵子才消瘦些的脸颊,肉眼可见的圆润了。
七月,尚阳城的天依旧炎热,赶上旱年,各地已有灾情出现,上香祈福的人都比往日多了不少。
赶上七月十八,龙山寺大尊佛开光,憋闷了大半个月的蔡小花终于得以出门,赶早去了艺坊,与芙蕖一同去往龙山寺。
城中依旧戒严,几处城门口排起了长队,进出的人都要勘察,尤其是出去的,有发现异样就要严查,前去龙山寺的路上,百姓都在说起避暑山庄遇刺的事。
“人心惶惶的,艺坊的生意不如上月好了。”芙蕖见蔡小花圆润了许多,心放了放,“你听你爹的,西街瓦舍那样的地方可别再去了,那地方容易藏人,官府都深入不得。”
“我晓得。”蔡小花点点头,“我现在可惜命的很。”
芙蕖轻戳了下她的脑门:“你不是长记性的人。”
蔡小花忙伸出手保证:“这回真记住了。”
芙蕖却不大相信她:“以前还在平棚时,让你别跟着你都不肯听,如今长大了这脾气只涨不收。”
提起当年事,蔡小花便道:“你可记得我们那院里都有谁?”
“当初人不少,如今还在的就那几个,你不是常去?”芙蕖扭头看她,抬手捂了下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姐姐,那你可记得有个叫阿叔的人?”
前方人群忽然拥挤,蔡小花扶了一把芙蕖,两个人朝后退了几步,芙蕖听不清似的:“你说谁?”
“你可记得,有个叫阿叔的人。”
“院子里哪有叫阿叔的人。”芙蕖拉着蔡小花往前走,一面笑道,“再说了,哪有人叫这的,连个姓氏都没有。”
蔡小花怔了怔,随即冲她笑了笑:“说的也是。”
龙山寺内人山人海,芙蕖拉着她四处转悠,将龙山寺内保平安的菩萨都求了个遍,护身符装了一兜才罢休,继而又去了姻缘殿。
蔡小花看着手中的红绳:“……”
“都说这儿的姻缘绳灵验的很。”芙蕖替蔡小花拉下衣袖,“说不定很快你就能遇到如意郎君。”
“哪有什么如意郎君。”蔡小花嘟囔着,“你怎么不求一个。”
“傻丫头,我如今这般还求什么姻缘,求这一生安康就罢了。”芙蕖抬头看屋檐外的天,忽然沉默了下来。
姻缘殿进出的人不少,几个姑娘结伴低语,在祈求时虔诚,又藏了闺阁羞涩,蔡小花看着她们,再看芙蕖,她年长这些人几岁,若在寻常人家,没有经历那么多的事,如今应该已经相夫教子。
“如今这般为何不能求姻缘。”蔡小花转身在蒲团上跪了下来,合上手低声祈祷,“姐姐这一生不易,求老天赐一段好姻缘,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能对姐姐好,能让她有所依靠。”
芙蕖想拦,这会儿蔡小花念叨过后,已经起身去摘红绳,替芙蕖系上,认认真真道:“姐姐,老王妃已入宫求旨,晋王爷的婚事不日就会定下,不管他要娶谁家的姑娘,你进府会受委屈,不进府,便是在艺坊内他偶尔来,也是耽误了你,更莫说做外室。”
“你这才求过,怎么能帮我求,会不灵验的。”芙蕖被蔡小花按住了手,对上她的目光,最终叹了声,“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
“他虽平日里待人客气,可晋王府几代功勋,里面的规矩外人是看不全的,不比宫里的轻,我也知他那样身份的人极容易讨的人喜欢,不说那些官家小姐,便是柳巷内的姑娘们,又有多少为他倾心的,可姐姐,你见过他对谁动真心?”
芙蕖虽是极力掩饰着,却依旧泄露了心境,打从蔡小花从莫兰回来开始她就察觉不对劲,齐少熠那样的公子哥,便是芙蕖这般,这些年来未曾对谁动心过,也难逃过。
“小花儿……”
芙蕖没再说什么,长久的沉默,直至离开姻缘殿,出了龙山寺,顺着山路往下走,快到山脚下的集市时,她忽然道:“他有问起过,我可否愿意跟着他进府,我没有答应。”
蔡小花停下来,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傻丫头。”芙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我知道你不想我去王府,因为不自由,当初张老添也说过,乞儿再难,也比青楼女子来的自在,我便是在艺坊中终身不嫁,也好过王府美妾的名头。”
蔡小花微动了下嘴角,转而笑着挽住了她:“你现在可是艺坊的老板,锦江路上想娶你的,那我还得挑一挑呢。”
“你啊。”芙蕖戳了下她额头,温温柔柔的笑着,“将来谁娶了你,有的头疼。”
蔡小花扮了个鬼脸,心中打定主意要为芙蕖好好看一看:“刚刚上来时我看到街上有卖生核酪的,傍晚回宫正好带去。”
走到了集市,远远的,芙蕖忽然拉住了她,指了个方向:“你看那边。”
蔡小花将钱递给摊主,拎起生核酪扭头看去,不远处小庙门外的算卦摊前,亓郢正坐在那儿。
大魔头算卦?
“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啊!”留着小山羊胡的小道长手捏着法器,上下打量着亓郢,振振有词道,“您看您双目无神,这可是元神涣散的征兆,近日必定是诸事不顺,不如听贫道一言,消灾避祸都包在我身上。”
亓郢神情平静:“哦?”
“看公子您身上的贵气,想必身份不俗,公子近日可感觉做什么都不顺利。”
“是有点。”
“那是背后小人作祟!”
“何出此言?”
“公子过去运势亨通,近日是有小人作祟才会如此。”
“如何破解?”
“我为公子驱一咒,便能将这祸端引走,从今往后保管公子您运势亨通,处处有贵人扶助!”
小道长摇着法器临空转了一周,嘴里念念有词,那模样真是在辟邪一般。
亓郢拿出了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血光之灾又是何意?”
小道长飞快瞥了眼银子,伸手摸了把山羊胡:“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转而迅速的抓起了桌上的龟板,半空抛下落在了桌上,掐指一算,神情即刻严肃。
“巷路气暗,祸患风云。印堂发黑,离死不远。公子,您将有生死劫。”
话音落,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凝滞了片刻。
“生死劫……”亓郢一字一句将小道长的话重复,波澜不惊却叫人无端生了惧意。
小道长不畏他的神色,却盯了他的头顶:“好重的煞气。”
“何时?”
“天机不可泄露。”
亓郢又拿出了十两银子,小道长的目光二度撇过银子,上道是上道,可怎么就是个这么凶煞的人。
“这位公子,你我今日有缘,我不妨直说,时日不长,至多半年内。”
“最短。”
“那恐怕……”
“哪里来的神棍在这里糊弄人,亓大人您可千万别信他,他常在这里骗人。”
小道长话音未落,面前盯了许久的银子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给掳走,呵斥声响起,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少爷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
呔!砸场子的!
小道长也怒了,银子可以不要,说谁神棍:“谁骗人,我堂堂三清观阳少君,我师父是端王府的座上宾!”
话没说完,小道长那撇山羊胡就被人给扯了,蔡小花得意的看着他:“你多大了年纪还修道,可满了十八?装模作样骗谁呢,龙山寺山下这么多算卦的,数你最年轻。”
“你!”胡子可是他吃饭的家伙之一,是可忍孰不可忍,阳少君怒瞪着蔡小花,“我卜的卦不可能出错,你且看着,半年……唔!”
阳少君瞪着直接上手捂他的蔡小花,尚阳城的百姓为何如此野蛮?
“五十两,改口。”蔡小花低声警告。
“……”凭什么!
“要不然我毁了你法器。”
“……”师傅,皇城里都是坏人。
“离开这里去锦江河畔艺坊问掌柜要银子。”蔡小花说完后将他猛地一推,大手掀起铺在桌上的卦布,将所有东西一裹扔到了阳少君怀里,凶恶道,“什么都不会还敢在这里骗人,小心我报官抓你,还不快滚!”
“……”阳少君抱起包袱从地上起来,看了眼亓郢后转身快步离开,看背影灰溜溜的十分狼狈。
“亓大人,您怎么能信这些呢,这都不可信。”见人走远了,蔡小花转身看亓郢,摊儿都被她端了,他还在镇定自若的坐在那儿。
亓郢看着地上落下的几张符纸:“蔡公公好身手。”
蔡小花讪笑,冲着芙蕖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回去:“亓大人来这儿查案?”
“算命。”亓郢拍了拍衣袍站起身。
“那现在准备回去了?”
“嗯。”
“不如我送您罢。”
亓郢扭头看她,蔡小花笑着凑近,拎起手中的生核酪:“还热的,您这些年忙着抓刺客,一定没好好吃饭,我还没好好谢谢您呢。”
亓郢倒没有拒绝,往亓府方向走去,蔡小花快步跟了上去,嘴里还在念叨神棍的话不可信,摆摊的都是骗子。
亓郢瞥了眼碎碎念的蔡小花:“银子都拿回来了。”摊子也被端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亓大人,他说你运势不好,虽说是胡诌,可到底会影响人的情绪是不是,他们就靠这吓唬人赚钱,再说了,您堂堂指挥使,自有武神相护,哪个小人敢坑害您,他什么都不知晓就敢乱说,端摊子还算轻的。”
蔡小花努力说着,试图不让亓郢去记小道长说的话,但自己心里却是越来越没底,梦中大魔头是在入秋过世的,小道长那句话即便是为了赚钱诓骗的,也让她不安。
一路无话,直至快到亓府,亓郢脚步微顿,光顾着想事的蔡小花险些撞上他的后背,一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亓府门口,脑海中顿时出现大喜时的画面。
“亓大人,您可是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