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一到,衙门里的案子也变多了,只因人人都想赶在年关把官司了结,不然再拖下去,衙门贴告放休,再有纠纷,就只能等到年后了。
因着年关将至,陈家人也有了说辞,陈锋夫妇携陈家二老,一家子齐齐上阵,铁了心要将陶枝母子领回家,美其名曰一家团圆,冰释前嫌,以告慰陈晋在天之灵。
老人年纪大了,经不住冻,陈锋和吴氏却不管,不给他们开门,他们就守在门口,一天不够,那就守个两天三天,他们就不信了,陶枝真能顶住骂名,对他们不闻不问。
她要是真的如此绝情,那么他们就让她在整个江州都没办法抬头做人。
衙内,刘师爷搓了搓手,也是为难。
这陈家简直就是牛皮糖,一旦黏上,就扯不掉了。
他也同情陶氏,可这事儿,着实难办。
陶氏乃陈晋遗孀,也是陈家一份子,陈家话说得漂亮,又把二老都弄来,搞得人尽皆知,陶氏回不回陈家,往后都难做了。
毕竟,寡妇和婆家闹翻,还在衙门住了这久,陶氏本身又是个极有争议的美人,处理得不好,她自己名声扫地,他们县衙也会被带累。
于公于私,刘师爷都觉这陶氏不宜在县衙住下去了。
可他人在局外,另有住处,每日来衙门只为办差,到点就下工,并不知自家大人和陶氏情感纠葛。见大人久不吭声,赵科也挤眉弄眼地怪得很,刘师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这陶娘子是可怜,可来衙门喊冤的哪个不可怜,我们想帮也帮不过来,倒不如把他们叫进来,要他们当面写个保证书,以后必须善待陶氏母子,再有恶行传出,那就是皮痒,想来衙门吃吃排头了。”
刘师爷言之凿凿,赵科听得眼角直抽:“你可快别说了,这小儿就是大人的孩子了,跟陈家再无牵扯,哪里用得着他们陈家人操心,还有陶氏,生成那副模样,你以为他们陈家就没别的想法?”
刘师爷更不解了:“大人好心,收这孩子做义子,可陈家真要孩子,我们也不能不给啊。”
“哪是陈家的,你也见过孩子,和陈家人哪里像了,这孩子生母早早没了,陶氏帮着照看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要懂得感恩,不能过河拆桥。”赵科义正言辞地说教,听得刘师爷更糊涂了。
大人在任上好几年了,没见他和哪个女子有过不清不楚的牵扯,怎么就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孩子。
孩子,那个孩子长什么样,刘师爷还真没多少记忆了。其实,他见小儿的次数真就不多,小儿多在书房和寝居室那边,离衙堂这里隔了一道门,大人不曾召唤,他们也不会轻易跨过去,毕竟公私有别,大人本身又不是个呼朋唤友爱热闹的性子。
好家伙。
他就说了,和尚都有按捺不住沾点荤腥的时候,大人正值壮年,怎么可能不躁动。
刘师爷尽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往大人身上瞟,稳住情绪,有一说一道:“既是大人的孩子,那就没得话说了 ,可陶氏不是孩子生母,她在衙门住下去,就更不合适了。”
赵科闻言,冷不丁地一句:“做不了生母,继母不也可以。”
刘师爷顿了顿,脑子慢了半拍,什么意思。继母?一父一母?大人和陶氏凑作对?外貌上,这二人是配的,可身份上,陶氏一个小寡妇,就实在不够看了。
陆盛昀垂眸沉思,神情渺渺,似远山出岫,又时而笼罩于云雾之间,直到赵科最后那句,才将他的思绪从那些匪夷所思的梦里拉扯回来。
那些梦,更像是将来,极有可能发生在他和陶氏身上的事。
孩子,也会回京,但造化又不一样了。
无论出于对当前处境的考量,亦或梦里的将来,陆盛昀只有一个念头,把陶氏留住。
毕竟,她是头一个让他生出探究**的女子,再者,他也想印证那些梦里发生的事会不会变成现实。
她对他的迎合,又有几分真心。
瞧见大人眉头深锁,始终有些不快,赵科也跟着悬了心,冲刘师爷使了个眼神:“不过商户人家,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算,你越给他们脸,他们越蹬鼻子上脸。”
刘师爷当然不可能真的将商户人家当回事,他在意的是大人在穗县多年累积的好声望,为个名声不佳的女子有所折损,实在不值得。
“慢,”陆盛昀叫住正要往外走的刘师爷,冷声道,“把他们带进来,不必升堂,叫邢昭他们在堂外守着,听候差遣。”
刘师爷稍愣,不升堂?那是要私了?陈家他们肯?
听闻陈家人又来闹了,陶枝算了算日子,早就过了十日,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有退怯的意思,一身素淡,从从容容地往前头衙堂去。
周婶陪着陶枝,给她作伴,也想看看陈家到底要怎么样,这场闹剧何时才能消停下来。
明鸢最爱看热闹,哪能错过,兴匆匆地跟上,却被周婶斥退:“你把小主子看好了,伤了一点皮,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天天地,除了收拾就没别的话了。”垮下脸色的明鸢跺着脚愤愤回屋。
才上台阶,陶枝便听到里头吴氏的干嚎,拉得高高的调子快要破音:“青天大老爷啊,您行行好,放我们陶枝回家吧,我们不告了,真的不告了,往后我待她便如自家亲姐妹,把她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
“打住,吴氏,你听好了,孩子不是你家的,也不是陶娘子的,孩子生母和陶娘子有旧,病逝前将孩子托付给了陶娘子,而我们几经查证,这孩子就是当年大人老家妾室所出。孩子和陶娘子感情深,离不得人,我们这才再三挽留娘子,只要她愿意,在这里住多久都成,也是我们大人感念娘子照顾孩子的恩情。”赵科一本正经讲话的样子,倒还真有几分唬住人的架势。
周婶用只有她俩能听到的声音在陶枝耳边嘀咕:“瞧瞧这口舌,可真是随了我,说得我这当娘的都要信了。”
陈锋眼尖,最先瞧见陶枝,他这个弟妹,一身布衣素服也是美的,他碍着身份不敢乱来,可总有人寻到他,直言如此美人守着活寡,实在是暴殄天物,若他能够相助,哪怕只能偷着和美人往来,这辈子也值了。
说白了,就是求着他拉皮条,且出价还不低。
一个两个的都来找,一个比一个报价更高,是人哪能不为金钱所诱,陈锋舍了脸皮,带着双亲来县衙,只为尽早把陶枝这个摇钱树带回家,至于孩子是不是陈家的,不是陈家又是谁的,谁又在乎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们错怪弟妹了,弟妹菩萨心肠,以前我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大哥在这里陪个不是,往后啊,我们一家人就好好地过日子,二弟若在,想必也会欣慰的。”陈锋好言好语,放低了态度,给足了面子。
说罢,陈锋又转向吴氏,劈头盖脸地训:“我就说了,弟妹就不是那样的人,偏你疑神疑鬼地,听到点什么就当真,还不赶紧好好地给弟妹道个歉。”
吴氏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可男人凶神恶煞地,暗自里警告她多次,她不低这个头,男人私底下饶不了她。
“弟妹,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吴氏嘴上说着,心里却更委屈了。
陶枝吃过太多的亏,更清楚这对夫妇什么德行,哪能轻易就被说动,反而更为警觉地往周婶身边靠,只想离陈家人越远越好。
陈家二老也被儿子儿媳强行搀扶着到陶枝跟前,要她跟他们回家。
陶枝抵触情绪更为明显,但对着二老,她不能表现出来,毕竟,世人重孝,一个不孝的骂名,能把人脊梁骨戳穿。
亏得周婶仗义,走前一步,挡在了陶枝前头:“你们要是仗着情分,非要勉强人,那我也不妨把话说开了,你们自己儿子什么情况,你们应该清楚,死者为大,我也不便再说。可陶枝还年轻,尚未生育过,当初为何要抱个孩子来养,还不是以为自己再无可能,你们也是爹生父母养的,也有子有女,倘若你们的女儿年纪轻轻就没了男人,孤寡无依,你们又该如何。要我说,不如就做个好事,放了陶娘子自由,管她过得好与否,再莫来找,也算你们自己积福了。”
周婶是陆盛昀的奶妈,在整个穗县也算横着走的人物,尽管极不认同,陈家人也得忍着听完,可到越到后面,越难忍,陈锋强撑着一点笑容:“您说得也有道理,可弟妹一个人在外,我们怎么可能放心,还得在自己家里,不然一有个什么事,我们来迟了,后悔都无用。”
陶枝压下内心的反感,尽量平缓道:“夫君人已不在,孩子也寻到了生父,我了无牵挂,到哪里不是过,陈家并非我心安之处,也请二老看在我在陈家几年还算孝顺的份上,放我一条出路吧。”
不提陈锋夫妇,只对着陈家二老,陶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们说再多,她也不可能改变主意。
按当朝律例,待到出孝,寡妇可以自请离开婆家单独过活,但前提是,婆家得同意才成,厉害点的婆家非要留人为自己儿子守一辈子,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偏偏,陶枝幸也,不幸,摊上的就是这么厉害的婆家。
但陶枝更明白,她不能再回陈家,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暗无天日的牢笼。
到了这一刻,她只能将心墙高高竖起,半步都退不得。
一如陈家状告陶枝的头一回,陆盛昀高坐在堂上,俯瞰堂下的一幕幕悲欢离合,嬉笑怒骂,不一样的是,他未着官服,一身宝蓝圆领袄袍,不显臃肿,依然清峻绝伦,浑身透着的贵气,依然叫人不敢直视。
便是这样的男子,不再如上回那般作壁上观,冷漠以对,就在女子出言表态后,陆盛昀唇角微微上翘,少有地起身,走到了堂下,在所以人讶异又不解的神情下,他到了陶枝跟前,与她一同面对陈家众人,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众人震惊非常,好半天闭不拢嘴。
“陶娘子品德高尚,我亦慕之,这般女子,你们陈家着实不配。”
如今的陆盛昀,已经算克制了,放在以往,皇帝的赐婚他都敢驳,又何需在意这等小民。
但梦里的陈家,便如跳梁小丑,即便他们归了京,陈家人也阴魂不散,后面更是被有心人利用,将陶枝的旧事在京中宣扬开去,以致他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游说父母接受陶枝。
不管梦境是否成真,他既对陶氏有了意,那么,定当护她周全。
能稳,就稳着来。
哪怕这些臭虫丑陋到他一脚踩死都嫌脏了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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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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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