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第6章 第 6 章

黄玉良留下来以后，最开心的竟是小柳儿。

他念的书多，不只限于四书五经之类，志怪传说故事更是张口就来，一会狐仙爱上书生，不顾人妖殊途也要和他私奔；一会村中老妪喝了深林深处的井水，一夜返老还童；更离奇的，还有某户人家夜半总是听到怪叫，那叫声持续一整夜，叫他辗转反侧不能睡着——

“后来呢？怪叫是什么东西？”小柳儿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问。

黄玉良微抬下巴哼了一声，便不再讲下去了。

他右手不便，要做什么往往都是差遣萧衡。然而自从小柳儿发现他很会讲故事之后，便自愿代替萧衡替他做东做西。现下，黄玉良只一个眼神，小柳儿便知道他要什么，乖乖拿起桌上的水喂给他。

“后来啊——”黄玉良清清嗓子：“那户人家发现是他们家大门松动，怪叫就是门联被风吹起来的声音，于是他就睡着了。”

“啊。”小柳儿明显有些失望，仍不死心：“那个奶奶呢？她为什么可以返老还童？”

“因为她失忆了，将自己记成了年轻时候的样子。”

“什么是人妖殊途？狐狸不可以和书生在一起吗？”

黄玉良略微思索下：“狐狸家人怕书生想吃了它，所以才不同意她和书生在一起。人妖殊途就是人和妖其实是会相互吃掉的，他们不能煮在一个锅里。”

“什么啊！”小柳儿眼泪掉下来：“人为什么要吃狐狸？”

小柳儿天真，说什么她都信。黄玉良一乐，却看到周灵走过来。

瞬间闭上想继续胡说八道的嘴。

“小柳儿，来帮我找个东西。”

“我来了。”小柳儿随手抹了把眼泪，快步跑到周灵面前。

周灵觉得不对劲，拿开小柳儿挡在眼前的手，看到她红彤彤的，像核桃一样肿的眼睛，随后看向黄玉良的方向。

黄玉良有些心虚。

好在周灵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小柳儿上了楼。

他现在的生活不可谓不惬意，如果忽略看客人下棋嘲笑他们的棋技差点被打；去河边看别人垂钓，一惊呼吓跑别人刚咬钩的鱼差点被打；醉醺醺的客人来茶馆讨茶，他口不择言说他一个人可以单挑他们两个又差点被打的话。

周灵为此很头疼，看着刚从门外把黄玉良拎回来的萧衡。

这段时间萧衡日日去码头帮来往商船搬卸货物，她知道那里苦，萧衡却不知道，因此有时太阳落山了都不见得能回来。黄玉良仗着还有一双腿能动，整日东逛西逛，一张破嘴除了吃饭就是惹是生非，常常萧衡做到一半就听到有人报信说，黄公子找他。

哪里的黄公子？整天惹是生非，不是那保举书，他还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浑人。萧衡扔下手里的东西，认命般随了那人去。

黄玉良在一个戏台。那人带着他穿过层层人群，他才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黄玉良。

饶是他好脾气此刻也有些不悦，何况他并不，黄玉良是救了他没错，但是——好吧，谁让他救了自己。

一见萧衡来，黄玉晃了晃手里的折扇，招呼着：“这里这里！”台上在唱戏，角儿情到浓处兀自被打断，声音有些卡壳，台下的观众死死瞪着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黄玉良。

萧衡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小声道：“你怎么来这种地方？跟我回去。”

黄玉良毫不在意：“别急着走，先听听，这是倚春楼唱的最好的一出戏了。”

一个穿着深色长袍，带软罗帽的男角，一个穿着蟒袍，头戴相貂的，白脸的男的，还有一个穿着华丽宫袍，头戴凤冠的女的。

他不听戏，也分不清台上人的扮相，听着他们咿咿呀呀，实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

黄玉良倒是听的很认真，难道他今天叫自己过来只是为了听戏？萧衡想着。

黄玉良拉了拉他的袖角，指着台上的女的：“你看她。”

要不是现在人多，他简直想把黄玉良直接绑回去。

见他没反应，黄玉良有些恨铁不成钢：“我是说你看她的脖子，那个吊坠。”

“周灵脖子上是不是有个一模一样的？”

他没有光明正大看女人的习惯，即使是唱戏的也不行。黄玉良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念叨扰得他心烦，随口应付了几句。

突然黄玉良拽着他袖子不撒手，萧衡顺着看过去，刚好和那女人对上眼，她对自己笑了下。

黄玉良以为是给他的，回以一个微笑。

戏一散场黄玉良就被他押了回去，嘴皮子说干了萧衡也没放他走。

什么多走动有助于弥补手的力量，可以恢复得更快之类萧衡一概不听，往常士兵们打仗，也没见断手的腿更利索或者断腿的手更有力气。

黄玉良死死扒在门口不进去，神色坚决。

萧衡皱眉，想着不如直接打晕他更好些的时候，门开了，小柳儿探着脑袋出来。

黄玉良突然挣开他，瑟缩在外面墙角。

小柳儿见是萧衡有些惊讶：“萧衡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感受到黄玉良的不对劲，萧衡一把将他拉了过来：“找人。”

“哼！”见是黄玉良，小柳儿刚刚的笑脸一下收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跺脚离开。

黄玉良捶胸，还刻意轻轻地锤，生怕痛着自己似的：“完了。”而后面对萧衡，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萧衡兄，你可是把我害惨了啊！”

萧衡觉得好笑：“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黄玉良深吸一口气，摆摆手道：“唉算了，你知道也没用。”

他不能离开码头太久，不然不给结今天的工钱。萧衡警告黄玉良不要总是惹事，黄玉良哼哼两声答应了，转身就走，吊儿郎当的，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萧衡看着他的背影，这样一个人，当时居然会救他，还是说，那时候起他性情大变了？

萧衡摇摇头，不去想这些。

小柳儿百无聊赖坐在桌子上，周灵去买茶叶了，就剩她一个人。

“看书呢？看的什么书？”

闻言小柳儿眼睛都亮起来，看向门口：“灵姐姐！”

黄玉良笑盈盈走过来：“我不是灵姐姐，我是良哥哥。”

小柳儿别过头去不理他，但心底暗自诧异，他的声音和灵姐姐这么相像吗？连她都没认出来。

黄玉良随手拿起小柳儿的书翻了翻：“要不要良哥哥给你讲故事？”

小柳儿直截了当拒绝：“不要。”末了又补充一句：“再也不要。”

黄玉良摸摸鼻子，有些尴尬。上次他讲了一对情深义重的姐妹，妹妹出生时就得了重病，姐姐为了治好她独自前往一个名叫凌云峰的地方求药。然而多年后回来却发现妹妹已经奇迹般地自愈，她欣喜若狂，但妹妹根本不认她这个姐姐，最后姐姐伤心欲绝，又独自回到凌云峰孤独一生。

小柳儿听得泪眼汪汪，说妹妹不应该不认姐姐，明明姐姐是为了救好她才受了那么多难。

黄玉良不认同：“妹妹没有要求姐姐一定要救她，况且姐姐带回来的药也没有用了，所以她不认姐姐也是可以的。”

小柳儿反驳：“她们是亲姐妹啊，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都会选择去凌云峰的。”

黄玉良毫不在意：“亲姐妹也不一定会为对方这样做的，这只是一个故事。”

这只是一个故事，但是最后成了一个事故。小柳儿坚持她们的姐妹情可以大过一切困难，最后更是代入自己：“如果是灵姐姐，我一定会为了她去凌云峰。”

他本来只是想逗逗小柳儿的：“你会这样做？你灵姐姐也会为了你这样做吗？你灵姐姐会为了你这样做，全天下的姐妹都——”

他还在笑，却看到小柳儿慢慢低下头。自觉玩笑过了头，黄玉良轻轻抚摸她的发顶意图安慰，然而手还没碰到，被小柳儿一拳打偏过去。

小柳儿眼睛里蓄满了泪，一副倔强的神情：“我不要听你讲故事了！我讨厌你！”

这几日他见到小柳儿就跑，刚刚也可以躲住的，被萧衡一把拉了过来，当时他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等人走了却又鬼使神差地凑了过来。

“小柳儿？”他试探性叫道。

不理。

“小柳儿？”

不理。

“然而等陈诺收拾好了一切，带着千辛万苦求来的雪莲——凌云峰仙长说天上地下只此一颗，就让她拿去救她妹妹的命。小柳儿，怎么还在看这个？”

小柳儿有了反应，伸手就要来抢。

“不给。”黄玉良笑：“你以前总说我骗你，那你看这结局，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

小柳儿涨红了脸，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就是不相信，才央求着周灵给她买了这本书。攥紧的拳头慢慢泄了气，二人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黄玉良慌了，他既然脸都不要，过来便是为了和好的，本来想说故事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读，只要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部分便可，然而整理好了措辞，说出来的却与心里的南辕北辙。

小柳儿忍下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我信了行了吧！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他想要再安慰些，说点不背离自己内心的话，转眼看到周灵出现在他面前。

小柳儿见着周灵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放声大哭，听着好不凄惨，像是他刚刚虐待了她一样。

黄玉良刚向前走一步，周灵一个眼神射过来制止了他，他就这样站在原地。

周灵轻轻叹了口气，安慰好小柳儿，分神看过去的时候，黄玉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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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