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静婉睡着了。
李珩耀放下书,侧头打量她。
她睡姿势不好。
小小的人,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像是…
像是李珩耀收养过无家可归的,又受了伤的小狸花猫。
人前,仰着一张小脸,装作毫不在意的姿态,桀骜自傲地舔舐自己的毛发,表明自己是有战斗力的小猫咪。
人后,狼吞虎咽吃完食物,接着,头尾相接,躲在安全角落,晒太阳,睡大觉。
“不…”
江静婉眉头紧蹙,碎发湿漉漉趴在额边,一张小脸苍白如纸,咬唇,强忍着惊恐。
她呢喃:“不…”
“不要!”
做噩梦了?
李珩耀轻触她的肩膀,刚企图唤醒她。
就见江静婉突然睁眼,整个人坐起身子,抖若筛糠。
接着,她一拳接着一拳捶到自己胸口。
人渐渐平静。
江静婉:“我做了一个噩梦。”
李珩耀虽担忧江静婉,但介于两人现在的关系。
怕多言会对她造成无形的压力。
遂平静安慰:别怕,只是一个梦而已。”
放屁,一个梦。
她都要被吓尿了。
江静婉感觉自己上辈子聚起来的点点尊严,都被梦中原来的自己消耗殆尽。
她竟然用武力控制,强迫、摧毁别人。
虽然她本意不是如此。
可对于被害者来说,有区别吗?
江静婉最讨厌李珩耀这种飘在天上,脚不沾地的淡漠劲。
现在想想,觉得淡漠还是有淡漠的好处。
李珩耀脾气太好了。
他只是拂袖离去。
都没想过杀了她。
要是她是李珩耀,新婚夜都得死老婆。
再想到上辈子,江静婉的好日子都是拜他所赐,而李珩耀跟她成婚后,一直在走下坡路——
娶了个婆娘,天天气他。
还没等他将自己的妻子教成一个正常人,他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就被废为庶人,被幽禁。
并连累母家,全体流放幽州。
他在养心殿石板上跪了一天一夜,没得到他父王的丝毫怜悯。
甚至在他跪地昏倒后,送来一道冷漠圣旨。
叫他滚出京城,去鸟不拉屎的封地兖州。
去而去封地的路上,他病情加重,此致脚伤复发,成了一个跛子。
到了封地,怕影响他哥夺嫡进程,他煎熬了一年半,瘦成皮包骨,脱相了,没等到亲哥登基,就咽气。
然后,一切便宜都被江静婉占了。
这怎是一个惨字了结?
算了,算了。
江静婉深呼一口气,再吐出浊气。
或许李珩耀上辈子,已经做到,他能做到的最好。
只是,他们一个是天上月,一个是地上泥。
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啊。
正常来说,他们一辈子都没有交集的。
皎洁月亮再怎么容忍肮脏泥土。
最终结果,就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李珩耀陪了她三年,那辈子她也赔他三年好了。
就忍三年不说脏话,不看帅哥,装装温婉而已,待他亲哥登基,把养的白白胖胖的他,还给他大哥就好。
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大概是江静婉做抉择,心中安稳,后半夜,她在没做噩梦。
一夜无梦。
醒来天边大亮。
橘红的光透过窗棂攀爬而上的花枝,在地板上撒下斑驳的倒影。
李珩耀正在更衣。
桌案上摆了一尊青白色的香炉,点了凛冽如松柏的香。
袅袅轻烟飘荡。
一幅美人图,在江静婉眼中晕染展开。
她也不觉羞涩。
就懒懒散散的依在床榻上,一手托腮,嘴角噙笑,静静观赏。
李珩耀身高八尺,身姿挺拔,仿若松柏。
倾泻如墨的黑发披至腰间,摆动时,隐约透露出下方如白玉的肌肤。
听到床榻传来微弱声响,他抬眸。
一张矜贵映丽的脸上,嵌着一双如琉璃制品的无欲浅灰色眼瞳。
用江静婉粗俗话所言:
这是一双看谁都是狗的眼睛。
李珩耀:“醒了?”
“叫你的丫鬟进来伺候你,或者用我的也行。”
瑜王府奴仆众多,但李珩耀用的顺手且舒适的不算多。
应在内院,只剩两个丫鬟伺候他。
是自小照顾他的墨白,和丹青。
墨白跪地,取出一方李珩耀长期佩戴的缠枝莲白玉佩,系在腰间,完成最后一项穿戴工作。
江静婉虽在富贵场中走了一圈,但她仍不习惯其他人伺候于她。
可想到京城繁琐复杂的衣物服饰,乱花迷眼的发髻头饰。
摆手的拒接,又落下。
“叫我的贴身丫鬟进来就行。”
等了一会儿,才有两个穿着跟花骨朵,扭着腰肢进来的小丫鬟。
随即,殷勤地向李珩耀行礼。
“过来。”江静婉手放于床榻之上,轻轻敲击,笑得温婉。
虽知道便宜爹娘不会给她选什么好丫鬟。
但连最起码的忠诚都没有,一个个私藏祸心,当着她这个主子就在面前,就敢勾引人?
其中一个人穿着粉裙,戴珍珠绢花的溪柳小丫鬟替穿戴好衣物的江静婉挽发髻。
江静婉坐在梳妆台前,玳瑁匣子里是要溢出来的首饰珠宝。
她望着镜中自己,如今正是及笄年岁。
脸若芙蓉,肤若凝脂。
一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眼让脂粉未沾染,就足以明艳耀眼。
啊…
年轻就是美啊。
正在江静婉沉溺于自己的美貌之下,就感受到头皮一阵刺痛。
江静婉并非是个爱苛责他人的主子。
念在触犯,她并未发声。
哪曾想,溪柳突的从匣子中翻找出一枝翠玉簪,直接插入江静婉的云鬓,也不管与身上的织金石榴裙搭不搭。
江静婉开口:“取下来,我不喜欢。”
溪柳蹙眉。
她本就瞧不起这位在田地里打滚的大小姐,更不喜她挑战她的审美。
“二小姐,”溪柳轻嗤,挖苦道,“这玉质,花样,你那点不满意?”
“我不喜欢菜叶子绿。”江静婉直言。
真不是她故意嘴贱的。
而是在封地,身为瑜王妃的她,就是那片土地地位最高的人。
就算她指着一盘放了几天都臭的菜,说挺香。
都有一群趋炎附势的人,争先去闻,并为之夸赞。
所以,看着自己脑袋上顶了个绿油油东西,还一脸不知道悔改的溪柳。
江静婉气到爆炸,一把扯落玉簪,摔倒地上,碎成两截。
她道:“滚出去。”
而这时守在门口的丹青听到响动。
轻声走进。
见小丫鬟溪柳跪在地上淌眼抹泪地哭诉:“也不知是奴婢做了错什么,引着大小姐这般生气…”
哪来这么没脸的丫头!
丹青侧头,当即唤身后的二等丫鬟把吵闹不住的溪柳拖下去。
而她上前。
将江静婉松动的秀发梳开。
手法娴熟见,不出一刻就重新梳了一个很漂亮的发髻。
因不知道这位主人的好物。
丹青没挑什么大胆的颜色,而是根据她的衣着,选了几支镶金蝴蝶点缀。
又插入一枝牡丹重瓣流苏步摇为主。
不错。
果然是在前世李珩耀死后,跟了她的老伙计,审美就是不虚。
江静婉随性在匣子里抓了一把小玩意,赏给她。
“走吧,我也饿了,别让王爷等急了。”
穿过云廊,走过小花园,来到闻喜堂西侧房。
远远就闻到了浓郁的菜香。
待江静婉走近,就看茶几上已经满满摆放十个小菜。
“坐。”
江静婉坐到李珩耀对面,丹青已经把温度适中的清茶双手奉上。
喝了一口茶。
两人就开始动筷用膳。
因李珩耀身体差劲,导致食欲不佳的他,有一个手艺极佳的小厨房。
尤其是糕点之类,深俘江静婉的心。
免不得,她贪吃了几口。
就听到了一声轻笑,是江静婉另一个在旁伺候的贴身丫鬟,湖桦。
江静婉紧紧握着白玉筷子,企图把自己翻涌的愤怒平息,平静开口:“滚出去。”
要死啊!
她的贴身丫鬟,是不是都有毛病。
她就是在李珩耀装装样子,都以为她好欺负是不是。
等一会儿,李珩耀一走,立刻!马上!都给她死!
李珩耀放下筷子,微微皱眉:“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昂首挺胸,展露自己丰腴的身材,爆出自己的名字。
“奴婢叫湖桦。”
“湖桦,你的管事嬷嬷是谁?”
湖桦微微一愣,有点不懂,如果王爷看上她直接抬她做姨娘就可以啊。
找她管事嬷嬷有什么用。
可望着嘴角微微上扬的李珩耀,她脸颊羞红:“奴婢的管事嬷嬷是秋水嬷嬷。”
完了。
李珩耀生气了。
重生后,江静婉安分守己的可以,这段时间一直在做文明人。
她可没惹这位大爷啊。
江静婉赶紧假意夹菜,挪椅子远离李珩耀,免得无辜怒火劈到她身上。
毕竟,打杀了她的贴身丫鬟,可不许骂她了啊。
“墨白。湖桦不敬王妃,打十板子,管事嬷嬷教导不力,罚俸禄半年,”李珩耀道,“将他们都拖到院子里,叫所有奴才都看清楚。”
“本王可不想瑜王府再出现这种事情。”
湖桦远以为自己能喜气洋洋晋升,哪曾想直接要死了!
手腕粗的木板,不说平日里连重活都没干过的丫鬟。
就说一个干苦力的的壮硕男人,捱上十板子也得半死不活的。
吓得她身子一软,直挺挺跪在地上。
“王妃,你要饶恕她吗?”想到是江静婉的丫鬟,李珩耀多问了一嘴。
而湖桦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望着坐在一旁不语的江静婉,湖桦升起一丝希望。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头磕到砰砰响。
“二小姐,二小姐,求求你,救救奴婢吧,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想死啊。”
啊——
想起来了。
她都想起来了。
其实前世,李珩耀也弄了这么一出,替她教训刁奴。
为她立威。
可她那时候只是个无知村姑,哪里知道李珩耀在帮她。
只吓得手脚哆嗦,只以为是自己吃饭粗俗至极,让李珩耀丢脸。
他才如此生气。
当即,泪眼婆娑,跪在地上道:“王爷…可以吗?不要责怪任何人,是我的错。”
想来,以李珩耀那时视角:
这是什么东西?
都不是人吧。好心帮你,你还拆台。
如今,江静婉倒是懂李珩耀时常,张嘴又闭嘴的反应,是什么了。
以前的她,的确是个人物。
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整日做出一副屈辱又怯懦的姿态。
就像一坨大便,
是条狗都要来舔一口。
不只是狗,有些贱.人也想来踩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