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外膳房,沈沁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太后宫中的人,到了巳时,沈沁坐不住了,拎起盛着卤味的食盒自己去了内宫。
养居苑门口,依然没有侍卫,沈沁自己开门进去,去小厨房鼓捣午膳。
居衡扒在窗前,激动道:“来了!来了!王爷!那女史又来了!”
赵清平淡定的翻过一页书,侧过身道:“来就来吧,那么激动干什么?”
沈沁在那边烧水煮面,盖子打开,一股异香飘出,卤水在火上咕嘟嘟加热,一阵风将这浓到难以形容的香味带到正屋附近。
窗前,居衡伸长了脖子贪婪的闻着这股味道。
赵清平心烦意乱,哗哗翻过数页书,看不进去,走过来,一把拎起居衡的后脖颈子,关上窗户,嗤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好像跟着本王吃不上东西似的!”
居衡摸摸肚子,嘟囔道:“那确实吃不上啊!爷,额女史来之前,咱们都饿了多少天了!”
赵清平:“......”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赵清平当即坐下,拿起书本,一脸面无表情,仿佛真没受影响过。
门开了,沈沁将午膳放到桌子上,随着她越来越近,那股香味不减反增,在屋中久久萦绕,闻着令人要掉口水。
“开饭了。”
直到沈沁开口,赵清平才放下书,慢吞吞走过来,不情不愿道:“你今天竟然真来,我那小厮忒没出息,昨天闹腾了一下午,此去边疆路远,为免他以后烦我,我便再留一日,就算圆他个念想。”
言下之意,我可没贪你这口吃的。
沈沁看透不说透,笑意盈盈点点头,“我都懂,快动筷吧。”
赵清平这才不紧不慢坐下来,低头一看,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怎么只有面?!!”
沈沁故作不懂,支着下巴,懵懂问:“还应该有什么?”
“本王......”赵清平惊愕到语无伦次,“你......刚才在小厨房......香味......”
沈沁听懂了,笑眯眯道:“你是说刚才小厨房飘来的香味?”她殷切的往前推了推面条,“就是这卤汁啊?”
“卤汁?”赵清平表情难以言喻,他明明闻到肉味了啊!
“是啊,这卤汁文火慢炖一整晚,里面卤过鸡鸭牛猪肉,精华全在这汤里,我特意保留了这汤汁,给您煮了这碗卤汁热汤面。”
赵清平低头看着,汤汁清凉见底,面条光滑劲道,香确实是挺香的,可......
“你卤了鸡鸭鱼肉,就给本王吃一碗面?!!!”
沈沁眨眨眼睛,“是啊,王爷,您忘了?您不吃肉的,什么鸭子啊!蹄子啊!您通通不吃,我怎么能给您呈上来呢!”
赵清平被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特意推迟了一天离开,不是为了吃这碗面条的!
“本王昨日不是说了吗?那本《饮食禁忌》根本不作数!”赵清平半吼道。
“哦?”沈沁挑挑眉头,说话看似恭谨,却包含戏谑,“王爷您有说过这样的话?”
赵清平气得冒烟,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眼看就要爆发了,沈沁见好就收,笑道:“我想起来了,王爷确实说过,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说被我看破了。”
她说完,拿起筷子,将那面条搅了几搅,筷子探进去,接着几块卤肉跟着翻上来,那蹄花炖得软糯,瘦肉纹理分明,连着的筋透着胶质的光泽,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咬在齿间那劲道弹牙的口感。
她有备而来。赵清平活了十九年,就没被人这么戏弄过,他眯起眼睛,“你到底还知不知道我是王爷!”
“知道,知道。”沈沁赶紧顺毛,“您别生气,您昨日不是也诳我了吗?那个金麒麟?”
想起那一出,赵清平气才顺了,拿起筷子,挑了一绺面,“你别以为我吃了这碗面,就能消气!你太过分了!”
沈沁赶紧道:“那是,那是,所以我还准备了其他的。”
沈沁出去了一趟,回来端了整盘卤味,有猪蹄、鸡腿、鸭翅膀,都是最好的一块肉。
赵清平这才堪堪满意,挑起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这味道怎么说呢?不是某一种食材的好吃,而是种种口味结合在一起入口的惊艳感,面条薄而光滑有嚼劲,汤汁清凉却油润,带着浓浓的草木香,文火慢炖,已将那香味全部给激发出来了,加了少许醋,汤汁更浓、更润,酸、香和微微的辛辣感在舌尖碰撞,吃完了面,让人忍不住想把汤都喝掉。
再吃那卤味,这卤味昨日便已叫众人夸赞垂涎,但其实还未到精华部分,卤味,卤制只是第一步,养制才是重中之重,卤好后不要立即取出,转微小火继续养制三四个时辰,肉出肥油,入香味。
随着卤水温度的降低,融入汤中的肥油会在上方凝成厚厚的絮状油脂层,像是给卤水和卤味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油脂密度高,起到内外隔绝的作用,香料的香味和肉香一丝一毫也泄漏不出去,放进十斤肉,这时往往只得六斤,因为肉已经彻底融进汤里,而汤也愈发醇厚,用这样的老卤汁再卤上一锅,比第一锅还要香,而汤汁吸收的香味也不会挥发,全部钻回了肉里。
今日的卤味只会比昨日味道更盛。
肘子肉丝毫不柴,吃到嘴中带着韧劲,味道鲜嫩不腻,轻轻一咬,肉质软烂酥嫩,卤汁的香味完全渗入其中,赋予了其无法言说的香气,连皮带肉放入口中,即可体会软糯又有嚼劲的微妙口感。
蹄花晶亮弹糯,肉质与筋膜交织,在卤汁的浸泡下,各种香料的互相结合融入到其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吃起来韧绵糯滑,香嫩满嘴。
赵清平前阵子没好好吃东西,现下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全吃了。
沈沁见他吃得香,觉得他应该是消气了,在一旁支着下巴问:“王爷,我倒不是故意耍您,就是特别想知道,您到底为什么写那么一本《饮食禁忌》啊?”
赵清平吃的痛快,也肯平心静气同她说会话,“自然是为了吓唬膳房的厨子,让他们都不敢接手本王的膳食。”
沈沁:“......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离开皇城。”赵清平吃掉最后一块肉,盯着桌上的汤,低声道。
“离开皇城?”沈沁不明白,天潢贵胄,不就应该待在皇城享福吗?小说里的富贵闲散王爷都是这样的。
“为什么?皇城不好吗?”
“皇城好。”赵清平依旧低着头,“可也因人而异。”
“你呢?”赵清平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问道,“你又为什么不愿待在膳房?”
沈沁没想到他还记得,想了想,随口胡诌道:“您应该知道吧,膳房女史就是个抄菜谱的,可我前阵子摔着了胳膊,不知怎么回事,再也提不起笔了,一个不能写字的女史,只能想办法去当个好厨子,否则没有了价值,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又该如何生存呢。”
她说的恳切,惹得赵清平看了好几眼她的胳膊,心想这可真是个奇怪的病,昨日她叉腰、翻窗户的时候,可不见一点病态,实际上竟然连笔都拿不起来。
一个靠写字为生的女史,落得如此境地,确实挺可怜的,这么一想,赵清平心里再多的气也消了。
他点点头,“原来如此,可惜我帮不了你,明日我就要回北疆了。”
沈沁叹息,“您不用管我,您走吧,我已经想出了破局的办法,除了这卤味,我还能做出许多新鲜的吃食,今日我已叫膳房工人修了烤窖,明日便烤面包做汉堡包,我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早晚有一天,会有人发现我身上作为厨子的闪光点的!”
汉堡包这名字拗口又新奇,赵清平自然没法忽视,“......你刚才说什么包?”
“汉堡包!”沈沁重申,两手比划着,“上下两片蓬松柔软的面包,中间可以夹炸鸡、煎牛排等等!”
赵清平刚才完全是脱口而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厉声道:“你休想再诱惑本王!你以为本王还会再上一回当吗?!!”
沈沁:“腌制过的鸡腿肉包裹面粉炸过,外面酥得直掉渣,里面却嫩得爆汁水,咸香麻辣,提鲜全靠沙拉酱,酸甜可口,再放几片生菜叶子,一个小小的汉堡,面包、肉、菜,食材特别丰富!”
赵清平:“......你以为这样本王就会留下?别做梦了你!”
沈沁比比划划认真道:“那汉堡包有这么厚,吃它的时候要捏住饼皮的一面,压缩饼的厚度,一口咬下全部食材,饼食、鸡肉、蔬菜、酱香酸甜咸、芝麻香、辣味混合在口中,味道多重,口感丰富,各种滋味混合在口中。
赵清平:“......”
沈沁叹道:“哎呀,如此的美味,言语确实难以形容其美味万分之一啊,尝不到那可真是毕生之遗憾呢!”
赵清平:“......本王后天再走!”
“妥嘞!”
沈沁站起来理理衣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