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双儿刚出张家没多久,就被一位穿着素净的青衣女子拦住。
她没选择搭乘马车,本身的物品不多,张淳赏的东西只会让她觉得恶心,没有带走的必要。
青衣女子叫出她的名字,“双儿姑娘,郭厨子叫我来接你。”
郭双儿微怔,“你是温家人,你们……有没有为难我爹?”
立夏温和道:“跟我走吧,带你去见东家。”
“慢着!”她警惕心很强,“怎么证明你是温家的人?”
郭双儿才从魔窟里出来,可不想莫名其妙进入另一个魔窟。
立夏好脾气解释:“如果不是温家人,姑娘会这么轻易从张家走出来吗?”
郭双儿跟着一道走,路途中又问了一遍:“这位姐姐,我爹还好吗?”
“还行,就是问询的时候嘴硬,吃了点苦,”立夏递给她一方手帕,“擦擦吧,别那么紧张,东家又不吃人。”
郭双儿听说过温家的少爷,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结果没料到青衣女子所说的东家,竟然会是温家的少夫人。
“双儿姑娘在张家可发现什么异常?”
郭双儿攥紧衣袖,掐得指骨发白,回想起在张家那黯然无光的日子,忍不住地颤抖,“求你们了,我是被抢进府的,张淳根本就不会允许我在园子四处闲逛,所以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凭心而论,郭双儿长得并不差,虽说称不上美貌无双或者娉婷袅娜,但她身上有种很脆弱的特质,尤其是咬唇时满眼的可怜无辜,红了眼眶,软了语调,颤颤巍巍,让人无端生起保护和占有的**,
谁家好人一开口就是“求你们了”?
就是朵小白莲。
温让失去了怜香惜玉的觉悟,接过姜礼的话继续问:“双儿姑娘别害怕,现如今你已经逃离炼狱,相信过不了几天就能和你父亲相聚,未来可期。但是劳烦姑娘仔细想想,那张淳可有说些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比如见了什么人,去了哪些地方,什么都好,双儿姑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能帮上忙我温家必感恩在心,若是实在想不起,我也不会逼你。”
并非安慰或者哄人,他极为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去问到想要的讯息,说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归温让没有太多细腻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他问的语气极为缓和,安抚的意味过渡到郭双儿身上,目光满含善意与关心,一点也不像传言中的那位纨绔,倒非常贴合世家子弟温润如玉,君子如水的形象。
“那我想想……”
温让揉了揉小夫人的手,算是提前打招呼,随后拿出一枚铜钱。那铜钱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用彩绳编嵌,后缀又附着精致的绳结,可以佩戴于腰间,是郭厨子身上唯一的饰物。
他将铜钱递给青与,青与再双手奉给郭双儿。
见到这信物,姑娘的眼泪止也止不住,若春雨连绵不绝,没有了结。立夏又摸出一方手帕,轻声细语:“你爹被人胁迫,不得不听从歹人的话,竟然在老爷子的膳食中下药,若非少爷和东家心慈手软,可怜他疼爱女儿的心,郭厨子如今定然已经在官府,画押入狱,等待问斩。”
这番话让郭双儿哭得更厉害,温让偏头不忍,低声问:“她这么哭真的可以吗?”
姜礼见他一副“我该怎么办我好像把她惹哭了”的模样,觉得很有意思,“哥哥心疼?”
“她本是良家女,被毁了清白,父亲又受人要挟,实在可怜。我不是单单心疼郭双儿,我就是……就是觉得,这世间女子不易,高门贵族的青眼或者是算计,都会让她们沦为玩物和棋子,那她们和亲眷该有多无助。”
温让不由自主想到姜礼,小时候被楚梵盯上的姜礼,无力自保,弱小可怜,还没有人心疼。
一想到这些他整颗心就揪起来,片片撕碎都不足以形容那份疼痛,圆润的指甲掐进掌心,用力到渗出丝丝的血,像是要牢牢记住郭双儿的泪,以及姜礼的无助。
姜礼大抵也是看出了什么,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他挺刻意地做出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直直地、呆呆地盯着郭双儿,陷入沉思。
温让瞧过去时正巧就见到他如今的模样,痛苦蔓延无绝境,更上一层,于是他默不作声,愈渐沉沦。
“我,我想到了一些事。”
郭双儿还未止住啜泣,声音断断续续,“张淳身上有一块玉佩,我估摸着那玉佩应该原本是一对,另一块,我曾经在张家大公子身上见过。而且每回张淳从外面回来,必得去大公子院里待上一个时辰,他……”
她张了几回口都没能说出一个字,似乎难以启齿极了,立夏温柔抚着她的背,“没关系,东家和少爷都不会说出去的,如果实在为难,就挑其他的说。”
郭双儿缓和,“张淳每回与我亲近,身上的衣物齐整,只退下一小部分,行为暴虐,更像是……发泄。”
温让和姜礼对了个眼神,姜礼是做夫人的,这方面他比较方便开口,“双儿姑娘,可有在张淳身上,见到什么暧昧的痕迹?”
“腰上,腿上都有……”
郭双儿点头,“我觉得,他和大公子张牧关系颇为微妙。张家是大公子主事,张淳是他最疼的幼弟,哪怕花钱如流水,大公子也从不短缺张淳,无论是衣裳配饰还是院中摆设,都是奢华无比。”
她斟酌字句,“像是不敢亏待,又极尽珍爱。”
温让伸出手按住心脏,“稍等稍等,我缓一下。”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幼小的心灵遭到了冲击。
郭双儿忽然问:“你们今日是把张淳怎么了嘛?”
立夏看了眼姜礼的表情,随后道出实情:“弄瞎了他一只左眼。”
郭双儿面上血色褪尽,哆嗦到站不住:“张牧不会放过你们的。”
黎雅南出现得恰到好处,他信步走进来,冲着郭双儿点头示意,“双儿姑娘言之有理,据我所知,张牧对亲情寡淡,对二弟不管不顾,甚至在朝堂之上也不曾为二公子说上一句话,倒是对张三公子过分在意,东家手上的玉佩便是铁证。”
他又紧着解释:“那玉佩为古物,名为阴阳鸳鸯佩,据说是一名匠用尽一生打造,融自己的心头血进去做颜色,本想送给至爱,但他所爱之人早已不在,匠人便掘坟开棺取了指骨……若我没说错由来,东家可拿出玉佩一观,看玉佩是否在光下红似鲜血,又或者在其中嵌了块骨头。”
这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姜礼拿出那枚苏老板派人送过来的玉佩,走几步出了屋子,抬手映照在阳光下。
那玉佩在屋室里不觉得有何稀奇,但展露对光,的确可以观出血色浓郁,诡异非常。姜礼又细嗅一番,虽有熏香掩盖,但他还是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
黎雅南观他的神情就已经确定,这就是阴阳鸳鸯佩其中之一。
他悠哉悠哉摇着扇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哟,看来张家的水不仅深,还挺混。不过目前看来的确是惹上了更难缠的主,张牧可不像张淳那般玩世不恭,他混迹官场,看似清风霁月,实则腹黑狠厉,否则也不能入楚家的眼不是?”
姜礼摆手让立夏带人离开,而后却问得挺莫名其妙,“张牧究竟是楚家的人,还是淮北王的人,南南能给个准话吗?”
黎雅南眉梢隐着意外和稀奇,“东家缘何如此发问?”
他俩这一来一回,温让也没闲着,若有所思道:“因为楚连溪?”
黎雅南笑而不语,姜礼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哥哥想去袁氏花灯店铺探探究竟吗?”
温让也的确有此打算,只是苏老板的话让他有些踌躇不定,“听丁大人说过,楚连溪近来行事无常,要是不小心遇上……”
姜礼转头瞧黎雅南,他立马接话:“易容即可,再学学女音,不费多少功夫。”
“……”温让回头见小夫人一副期待的表情,将要出口的拒绝堵在嘴边又被自己咽下去,“好吧,那就劳烦黎掌事了。”
第二日出门时,温让除了身量着实高挑,骨架着实惊奇之外,已经完全可以胜任女子身份了。
他练习了整整一夜的女音,和姜礼玩笑着打趣,结果还没踏出客栈几步,迎面撞上笑意凝滞的苏不秋。
温让长睫颤动,内心天人交战:“他又不是尹千雪,这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岂料苏不秋竟一点儿不见外,也恍若看不见他的抗拒和窘迫,绕着他欣赏一圈,由衷评价道:“没看出你还有这天赋。”
他像个浪荡公子,眸中暗光流转,不怀好意:“讲一句话来听听。”
温让忍得辛苦,还是憋出了点不好的语气,“你做个人吧。”
苏不秋轻啧,“这点情谊都没有,看来咱们是真的不太熟络,也罢,你去吧。”
“苏老板知道我要去何处?”
苏不秋顿住脚步,“你除了能去袁氏花灯店铺还能去哪儿?难不成要去张家自投罗网么?”
觉出不对劲,温让道:“你派去的人……”
“没了。”苏不秋简短交代。
“被张牧处理掉几个,又跟去一堆,不用操心赌坊,我能处理的事情比你想得要多。”
温让注视着他离开,姜礼扯他袖子,低声询问:“怎么了哥哥,这个苏老板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是,”温让很希望是自己多虑,他捏了捏小夫人的手,寻求安慰一般,这才定住心神,“我们走吧。”
不远处苏不秋转身,水晶镜片后的目光晦暗不明,明灭闪烁之间揉了诸多邪性。
他勾手,旁侧有一侍女过来听从吩咐。
苏不秋觉得挺有意思。
“劳烦姑娘去给楚家报个信,就说——”
“有人见到温家少爷在袁氏花灯店铺,还穿着别致,陪着夫人挑选礼物,看上去恩爱非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