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还真是……慧眼如炬,这样都能认出我。”
“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温让额角狂跳,“你总不能告诉我,这赌坊是尹家的产业吧?”
尹千雪不点头也不摇头,似笑非笑:“你猜呢?”
她现在有点像反派人物了,温让决定还是离她远一点。
尹千雪也没有太想搭理这根木头,瞧见姜礼和黎雅南的一身打扮,不吝夸奖:“你们二人还真是美得雌雄莫辨,不愧是闺蜜组。”
黎雅南非常受用,“谬赞谬赞,在下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位天仙而已。”
赌坊里的侍女领着一干人往里走。
温让牵着小夫人,时刻警惕着周围的情况,“如此大张旗鼓,不怕打草惊蛇吗?”
毕竟姜礼的本意是想让郭双儿留在京都做内应的,但现下这般境况,更像是在为白露出气。
“哥哥,招抚永远要比威胁更有用,自己的人我都不庇护,又凭什么要求他们忠心耿耿?”
白露低垂着头眉眼温顺,在一旁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示感激或是进行劝阻,反而习以为常,像是无关己身,顺应天意。
楼上的布置更为私密,不像是赌坊,更像是谋划大事的佳地。
“这里叫做一重赌境,赌局不停,此地不开另一局。”
姜礼为温让介绍,“在这里赌,只要有一方不愿意停止,那么另一方就不可能走得出去,并且,赢的所有钱财和物品最后都归东家,故此一重赌境通常赌的都绝非是银两这样的俗物。”
“总得来说,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温让被这一番说辞惊得脚步顿住,忙扯住小夫人:“咱们不赌了吧?”
黎雅南以扇遮面,笑意丛生:“晚了。”
“尹小姐今日是作为见证人来的吧?”
尹千雪轻挑眉梢,暗绿色的眼瞳凝着黎雅南,“装什么装啊黎雅南,不是你传信叫我过来兜底的时候了是吧?”
黎雅南媚眼如丝,暗送秋波:“这不是尹小姐家中富硕,值得托付嘛。”
“说不上富可敌国,”尹千雪笑得略瘆人,“救你们几条狗命还是绰绰有余,但黎掌事可别忘了还,我这人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记性特别好。”
黎雅南没所谓,“尹小姐若是不救,我们等死也行。”
这话越听越奇怪了,温让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是今日要在这里闹出人命一样。
那人很快就被请来了,身后跟着六位侍女,穿着赌坊里的服制,还有一高一矮两位家丁。
这人姓张,名为张淳。
身量高挑匀称,若是忽视了面上笑里藏刀的表情,倒颇像是个文静的书生。
“今儿是哪位邀我前来,要同我赌?”
张家也属高门,张淳顶上有两位兄长,皆是在朝中身任要职,纵得这个弟弟行事荒诞,肆意强抢民女。
张公子的视线落在白露身上,脸上露出玩味之态,语气揶揄道:“原来是给你来做主的,今日定要从你主家手里将身契赢过来,你若识相的话就站到我这边来,公子回去就给你个姨娘当当,不必再做别人的丫鬟。”
白露神色未变,“在赌坊里是要守规矩的,公子。”
这女子的气势变了,一到这个地方,温让觉得她如鱼得水,变得自若从容。
黎雅南的女音从旁侧传了过去,“不知道公子对一重赌境是否熟悉?”
张淳只觉得骨头都酥了,急切地寻着声音看过去,在见到黎雅南的时候眼神都定住了。
哪怕隔着扇子,也能看出这是个大美人儿。
张淳的语气柔和了不少:“是这位姑娘要用在下赌?”
“是我。”
姜礼站起身,语气淡漠藏着一丝不耐烦,“公子既是被我叫过来,那么就应该遵守我所制定的规矩。”
六位赌坊侍女从腰侧拿出纸笔,记录下来当做凭证,以免双方有人赖账。
张淳的眉眼带上了笑意,“这位娘子请说,在下一定遵从。”
“我生性愚钝,弄不明白复杂的,就比大小,共计七局,一局结束,履行一局赌约。”
姜礼继续补充:“每一局皆有赌注,赌注由我来定,不可比上一局低,骰子落定后我会先看结果,随后告诉您押大还是押小,真假由您自辨,想清楚后再进行押注。”
“这像是要与我猜心啊……”张淳若有所思,“谁来摇骰子?”
白露摇骰子的时候,他一局都没赢过,张淳早已有了疑虑,揣测这小姑娘是不是耍了老千。
温让最初也以为让白露摇骰子是最稳妥的法子,岂料小夫人出言果断:“我。”
张淳笑了,心想眼前这人应当是不怎么懂赌坊规矩,疑虑打消了很多。
“娘子与我赌,又让娘子摇骰子,这是什么道理?”
温让被尹千雪拨到一边,只见尹大小姐笑盈盈道:“由我站在另一边,赢了归我,输了归他。”
张淳当然认识这位大小姐,有些错愕:“尹小姐也是来为白露出头的?”
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诸位看来来头不小,不过一名婢女而已,若实在不愿割爱,在下不强求便是,何必闹得如此难看?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不如给在下一份薄面,即刻去这京都最好的酒楼吃一顿席面,也算是在下向诸位赔罪了如何?”
尹千雪走到一边落座,懒散倚靠在椅子上,歪头一笑:“张公子别贫嘴了,落座吧。”
张淳对上尹千雪满含不耐烦的眸子,下意识往后撤步,却被赌坊的婢女挡住步伐,转头见到面无表情的六名婢女,她们做出恭敬姿态:“请落座。”
张淳立即加上条件:“赌注由你定可以,但需得我点头,如若不然便只能换一个。”
姜礼淡定点头,“好,我会给你两个选择。”
温让被黎雅南拉至一旁坐下,他瞧见张淳面容上逐渐消褪的血色,心里也是越发没有底,低声问询:“小礼能胜吗?”
“张淳带来的两个人耳力极佳,靠分辨声音来听清骰数,所以……”黎雅南欲言又止,“不好说,且看赌运是否眷顾他吧。”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姜礼手腕灵活一转,三颗骰子落入骰盅内,他悠悠地晃,骰子碰撞的轻灵声传出,瞬时这处地方一片静谧,甚至能听见张淳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音。
“第一局我听客人的,请问张公子想赌什么?”
张淳已觉不妙,但此时已然上了贼船,万万不可落入对方的股掌之中,于是他屏住呼吸,故作沉稳:“娘子做局,自由娘子先开金口。”
姜礼略思索片刻,“那便赌张公子身上最要紧的那枚玉佩吧。”
张淳目光渐沉,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人:“那娘子的押注是什么?”
“五十两黄金,”姜礼转头看他,“够买您的玉佩了,张公子这桩买卖稳赚不赔。”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块紧要的玉佩?”
姜礼极轻地笑了声,“那我就开始了。”
小夫人的手腕绕得眼花缭乱,温让见那两位家丁紧闭双眼,耳尖颤动,似是在极力分辨骰盅里的数目,姜礼手法复杂,动作行云流水,不到瞬息功夫便落在了桌面上。
他揭开半边,视线落进那小缝之间,“八点,小。”
张淳身后的矮个子凑过去紧挨他的耳边,小声禀报:“十四点,大。”
他立即将自己手中的筹码押到“大”上,没有半点犹豫,其后姿态闲适地支着手凝着姜礼,“娘子的嘴会糊弄人得很,就是不知道亲起来是不是软乎乎的?”
温让的眸色比万年寒潭还凉,冷冰冰地扫过去像是要将那张口无遮拦的嘴撕碎,“张公子似乎对在下的夫人有些过于冒犯,咱们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您道个歉吧。”
张淳从出生以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认错,闻言更是笑意盎然:“原来娘子是有夫之妇,可您这夫君未免也太没本事了些,竟然如此不懂得疼人,让娘子一人替家中婢女出头。”
张淳勾手,后边小厮递上扇子,他捏住扇尾点在“小”字上,尹千雪笑着推出筹码。
“小娘子还是先开吧,对于开局的结果,我也是迫不及待。”
姜礼刚要开,却只听得张淳惨叫一声,抬眼望去见温让将人的手摁在赌桌上,尾指已经呈现出不正常的弧度,似乎已经被掰折了。
温让的语气已经失了分寸,“张淳,你若是再敢冒犯我夫人,就不是一根手指这么简单了。”
尹千雪略显浮夸地“哎呀”一声,“怎么张家公子如此不小心,磕了碰了可怎么好,我该如何向张家交代呢?”
“也罢,十一,拿钱来,”尹千雪嚣张的嘴脸不加掩饰,明摆着今天就是要仗财欺人,“五百金,买张公子一只手。”
尹千雪冲着温让轻挑眉梢,“尽管掰,掰到你满意为止。”
黎雅南看了一出好戏,神色愉悦,看来他打听到的消息的确属实。
尹千雪此人老奸巨猾,见钱眼开,逢人只说一分话……
但却是温让最大的底牌。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黎雅南从不认为,尹千雪是一个可以被青梅竹马关系绊住脚的人。
显然姜礼和他有共同的思虑,意味深长地盯着尹千雪,同时手往上一抬。
十四点,大。
尹千雪可惜地摇头,姜礼则是拍手,立夏端来了黄金,恭敬送到张家另一位高个子小厮手中。
姜礼的语气平静:“继续吧,张公子。”
温让也松了手,易容的青与递上一方手帕,他接过后落座沉默寡言地擦着手。
张淳倒吸一口凉气,忍着剧痛扯出笑脸,“不如还是算了吧,咱们有事好商量,不管是钱财还是人,不都有转圜的余地吗,何必闹得如此难看?”
姜礼面色未变,语气不容置喙:“我说继续,听懂还是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