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万骨枯 第6章 第2节：搜捕与逃亡

小哑巴一边细心地将粥吹凉，一边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

忽而，小哑巴的身子顿住，手里的粥勺微微一晃，几滴粥落在地上。

慕霁辰也听到了。

遥远的地方传来低沉的马嘶声，隐约夹杂着铁甲碰撞的声音。

小哑巴迅速放下粥碗，扑灭火堆，道观立即陷入一片黑暗。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匆匆收拾了一下，然后将慕霁辰重新裹好背起，从后门迅速离开了道观。

小哑巴如猫般敏捷，脚步轻得像是风拂过。

很快，远处的马蹄声变得沉闷而急促，如战鼓敲破寂静的夜。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渐渐显现，犹如火蛇般蜿蜒爬行，在密林间飞速扩散。

追兵来得太快了！

慕霁辰能想象出，那个混账东西在听说他失踪时的表情，恐怕帝都的整个神骏骑和玄甲卫都出动了吧？

他倒是不怕死，只怕死不成，凌辱会变本加厉。

这时，小哑巴停下脚步，耳朵微微一动，辨清追兵的方位，一对剑眉皱成一团。

追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小哑巴原地转了一圈，唯有一条荆棘丛生的小径或许还能争取一些时间。

“咚咚——”

马蹄声将地面拍得震起，脚步声夹杂着粗暴的喊叫，就像催命的恶鬼。

小哑巴背起慕霁辰，钻入小径。

在灌木丛里穿行，根本没有路，小哑巴却保持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稳健。慕霁辰把头靠在少年的肩上，透过破碎的树影，依稀看到火把影影绰绰。

“他，们，会，追，上……”慕霁辰费力地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你，有，刀，吗？”

小哑巴一边跑着，一边点了点头。

“杀，死，我……”

小哑巴却拼命摇头，泪珠子一下子就滚出来了。

慕霁辰有一大堆的理由可以说服他，可是开口说话太痛苦了。

“求，你！”

小哑巴哭着摇头，泪珠子都快甩到慕霁辰的嘴里去了。

慕霁辰只能叹口气，想着：又是一个不让我解脱的人啊！

小哑巴胡乱抹了一把泪，加快了脚步。

密林深处，一块被风化的巨石旁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树洞。

小哑巴将慕霁辰塞入树洞，然后用枯枝和落叶稍作掩盖。

“你……”慕霁辰一时表达不出自己的想法，却见小哑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拍了拍胸脯，随即转身朝另一方向隐入夜色。

他在林间灵活穿梭，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追兵的喊叫声愈发响亮，他故意踢开几块石头，制造出动静，成功吸引了追兵的注意。

“在那里！抓住他！”一声怒吼划破黑夜。

火把的光亮迅速向小哑巴聚拢。

小哑巴身形灵巧，故意在密林里绕圈子，将追兵引向树林的另一端。几支箭矢呼啸而至，贴着他的肩膀飞过。

“快！不要让他跑了！”追兵的怒喝声夹杂着兵器的碰撞声，在树林中回荡。

小哑巴在一棵粗壮的古树后停下脚步，拾起一块石头，用力掷出去。

石头击打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惊起一群夜鸦，随即火把的光亮转向动静最大的方向。

小哑巴身手敏捷，双手紧握树干，双脚用力一蹬，瞬间攀上了粗壮的树端，躲进了茂密的树冠间。

他屏住呼吸，目光紧盯着地面上的追兵。

“人呢？刚刚明明在这里！”领头模样的人大声嚷嚷着，火光映照出他满脸的焦躁。

“应该往那边跑了！”

“这边有脚印！”

“追！快！”领头的挥挥手，一队人钻进一条小道。

追兵果然被带偏了方向，小哑巴松了一口气。

他沿着树枝悄然滑下，再三确认后，飞快地往树洞的方向跑。

发觉小哑巴去而又返，慕霁辰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难道就不能让他自生自灭，死在某个角落里吗？

小哑巴将枯叶拨开，一把抱起慕霁辰。

“为，何，救，我？”慕霁辰忍着痛，含混地问道。

小哑巴眨了眨眼，似乎又要哭，抿着嘴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慕霁辰没辙，心想：随他去吧！至少，现在没有人折磨自己。

小哑巴背着慕霁辰回到帝都城区，在僻静的小巷走走停停。

天色已明，帝都北门遥遥在望。

此时，高大的城门旁站着两列玄甲卫，个个手持长剑，神色戒备，显然是连夜加强了城防。

小哑巴背着慕霁辰藏在小巷里，已经观望了小半个时辰。

经过一夜的折腾，慕霁辰只觉得脑袋疼得快要裂开。迷迷糊糊间，他靠近小哑巴的耳朵，挣扎着说道：

“找，车……义，庄，运，尸……出，城……”

小哑巴微微一怔，很快就领悟了。

他将慕霁辰藏在小巷的杂物堆里，然后跳上房檐，几个起伏就没了身影。

少顷，小哑巴推着一辆破烂的木板车回来，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麻衣，头上的破草帽将他的脸遮住了大半。

小哑巴把慕霁辰摆放在车板上，盖上一张草席。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草席下垂落，手上满是干涸的血痂，冰冷，泛着青黑。

小哑巴用破布将他的脸缠了几圈，只露出不太明显的气口。

确认一切妥当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推着板车向北门走去。

玄甲卫拦住了他。

护卫队长手持长剑，冷冷地打量着他，沉声问道：“干什么的？”

小哑巴微微低头，故作胆怯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做出恭敬作揖的样子。

接着，他抬起手，指向木板车，开始一通比划，脸上满是歉意，既卑微又谨慎。

护卫队长眉头一皱，显然没看懂这番比划。

他挥手示意手下围过来，抬了抬下巴：“掀开看看。”

小哑巴连连点头，将木板车停稳，稍稍退后一步，作了一个“请自便”的手势。

护卫队长上前一步，用长剑挑开草席。

一股夹杂着血腥和恶臭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不由得浑身一震。

他皱着鼻子定睛一看，只见草席下露出一条渗着脓血的腿，肌肤溃烂，满是狰狞的伤口。

“这是什么东西！”他厉声问道，语气中夹杂着嫌恶。

小哑巴慌乱地弯下腰，双手翻飞，飞快地比划着，紧接着又连连摆手，用力指着远处的乡野方向。

他的动作急促而凌乱，透着诚惶诚恐的意味。

站在一旁的一个玄甲兵看出道道，顿时变了脸色，惊呼道：“癞皮风！这是癞皮风！只要沾上一点点血就会被传染，全身溃烂而亡！”

那护卫队长亦受了惊吓，连忙后退几步，将长剑放在火把上烤着，满脸都是嫌恶。

他一边烤着剑，一边厉声喝道：“还不快滚！别让老子再看到这晦气的东西！”

小哑巴连连点头，推着木板车匆匆出了北门。

走出好远，直到彻底离开城防的视线后，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晨曦下，小哑巴回头看了看车板，破草帽下的小脸终于舒展开来，一对杏眼亮晶晶的。

慕霁辰听着周遭的动静，车轮碾过泥土发出咯吱声，仿佛是一场无声的诀别。

想到诀别二字，慕霁辰的脑海里突然冒出“那个人”。

帝都加强城防，居然没有派出神骏骑的一人一骑，可想而知，天启边境的战事如何。

有“那个人”统领的混沌大军，恐怕天启国是真的危了。

慕霁辰原本还存着一丝缥缈的猜测：这小哑巴或许是“那个人”派来的。

但是，小哑巴背着他来到了北门。

一个在南，一个往北。

天南地北，就像两人的轨迹，再也不可能同道而行。

想到这里，他的喉间泛起一阵涩意，生出一些恨意。

他恨自己，沦落到了这种境地，居然还会想起“那个人”。

慕霁辰在心里对自己扇了好几耳光，狠狠地把“那个人”彻底抛开，心思转到别处。

只是，第一次离开帝都，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难免要叹息，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如钝刃切割着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