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被慑住,一时语塞,把自己要说的话忘个干净。
“哥呀……”他瑟瑟发抖,语气充满试探“你怎么了?”
他的话石沉大海,陆庭舟仿佛沉浸在某种情绪中,还在跟手里可怜的手机较劲,并没有回应。
“斯蒂文跟你彻底撕破脸了?”
陆庭舟继续点,那架势像要靠指尖把手机点冒烟。
“小狗乖乖来维权了?”
陆庭舟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眼里能喷出火。
小白倒吸一口凉气,似在梦中:“武潇阳打到TechTown楼下了?”
“去落实。”
陆庭舟敲下最后一个字,把手机甩给小白,阖眼揉着太阳穴向后靠去。
小白诚惶诚恐地接过,丝毫不敢怠慢,看清屏幕上写的是什么后,他瞪大眼睛——
是一个问卷星的界面。
问题1:请问你最喜欢游戏《贝踪幻想》的哪一方面?
问题2:请问你已婚吗?
问题3:请问你已育吗?
除了这三个问题,再没有别的。
小白有点摸不着头脑:“这……这怎么落实?”
“叫负责市场调研的人再加几个问题,”陆庭舟似是头疼的紧,摁在太阳穴上的那只手背青筋凸起,“预计下个月在公司内部游戏封测,先覆盖到全体员工,人手交一份,把用户画像做出来。”
像想起什么,他手上动作一顿,加重语气补了一句:“实名的。”
“哥,说实话,除了这第一个问题——”小白皱着一张苦瓜脸,“剩下两问跟《贝踪幻想》有半毛钱关系吗?”
“怎么没有?”陆庭舟脸色不虞,哼笑了一声,“某些要照顾小朋友的,可不敢委屈人家住员工宿舍不回家,传出去又要说TechTown剥削员工,琴瑟和鸣的硬逼人家当牛郎织女。”
“咱们TechTown的员工福利可是第一档的,有家庭的员工都会尽量满足需求。”小白默默夹着嗓子提醒。
“搞不懂某些人,不乐意主动说,拐弯抹角地暗示一句就走,专门等别人来问她。”陆庭舟眸光阴冷,瞥了一眼刚做好的问卷。
似乎心疼自己这副替人着想的周全模样,他冷笑道:“八成是找了个废物当老公,连……”
他睨了小白一眼,不耐烦地收回目光,似乎很不解也很不愿这人跟他在同一片密闭空间里待着。
不然话音不必戛然而止,他能说个痛快。
连贝锦那边的亏空都替她补不上。
到头来,还不是多亏自己,给她填这笔亏空。
那废物到底哪点好?好到跟他陆庭舟分开才几年,晏余连小孩都有了?
这就是那天她在医院推开自己的原因?
双目已然到了充血的地步,陆庭舟重眨了一下,强行让自己冷静。
往好处想,那小孩年纪不会超过四岁。
四岁之前,很难有记忆吧?
那让他叫自己爸爸,也就是晏余一句话的事儿。
他还以为他俩之间横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横着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波涛汹涌。
没想到,原来横着的就是一个帮不上忙的废物。
事情好办很多,好办很多。
晏余的小孩儿……应该跟她一样可爱讨喜。
问题不大,可以接受。
眉头刚舒展一点,小白又来打断他的自我催眠:“哥……那个,咱现在走吗?”
怪不得总觉得漏了什么事,小白这一嗓子提醒了他,这家伙刚刚似乎也嘀咕了句什么。
“你刚刚说,你在公司有了喜欢的人?”一番自我疏解后,陆庭舟心情好了些,挑着眉问他。
“啊!我,我说着玩的……”
小白明显也是没想到他刚刚那种七窍生烟的状态下,还能把这茬听一耳朵,脸色迅速蹿红。
“谁?肖允?她比你还小几岁。”
“不是不是!不是她!”小白把裤子揪起了褶,“这个暂时先保密嘛,等追到了你就知道了。”
“跟你哥还有秘密?”陆庭舟拖着腔调,悠悠道,“是谁小时候求着我要钱,给他喜欢的小姑娘买糖?”
“哥!”小白声音提高好几个分贝,“我都多大了,现在我自己也有点钱!”
喊到最后,他底气不足。拇指食指捏着,气势弱弱地追了一句:“有一点点。”
小孩有大了自己秘密,陆庭舟饶过自家弟弟一马,没追着要问出个所以然。
“说说,”他挑了下下巴,“打算怎么追?”
“第一步,”小白端正表情,十分隆重地说:“咱俩以后在公司要加大避嫌力度,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我亲哥。”
“?”
他是什么很丢人的哥哥吗?
陆庭舟脸上出现一丝不虞。
眼见他哥就要出口家法伺候,小白立刻贴上去解释:“哥,别误会!这是我思虑过后做出的周全之策!”
“公司里没人不知道你有钱,我这么做事害怕她在面对我时,考虑的不只是我这个人,还有别的因素……”小白说得头头是道,继续道:
“比如,因为我们家有钱才选择我,肖允送了我一本她几年前写的书,书里的主角就这么做的,我得以一个普通实习生的身份去追她,这样才能看出来她是不是真被我这个人打动呢。”
说完这番话,小白胸脯挺得高高的,仿佛真变回小时候那个等待夸奖的小不点。
却没料到,他哥一盆冷水浇他头上——
“喜欢你的钱又如何?”
说这话时,陆庭舟语气漫不经心,像在犯浑,又似乎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认真:“喜欢你的钱,那也是喜欢你,国内都十几万家亿元户了,有钱的人多了去。她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不花别人的,只花你的?”
“是这样吗……”小白总觉得这话哪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
他只觉得他哥意外地挺适合传销。
“那么在乎人家喜欢你哪儿干嘛?她能大发慈悲喜欢你,就是你求来的。是你要追人家,就该你放低姿态,拿出诚意,自觉把闪光点摆到明面上。”
陆庭舟嗤笑一声,总结陈词:“是人家挑你,你还挑上了。”
小白感觉自己遭受了一场语言暴力。
但没地方给他鸣冤。
他哥给他上课,他只能受教。
但年轻人心气燥,他还是没忍住,还击了一句:“你大学谈的前任,她也是喜欢你的钱?”
话已经脱口而出,小白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犯大忌的话,直接不留情面地赏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慌不择路道:“看我这嘴!胡说什么呢在这,哥你别……”
“嗯。”
破天荒的,这个话题陆庭舟竟然应了。
虽然是轻轻一声。
虽然他答得违心。
在一起之后,特别是在帮晏余渡过一次大劫之后,陆庭舟发现,他对这份感情的定位,似乎并不清晰。
那件事之后,晏余仿佛把自己放在了低位,永远不急,总是温柔的,对陆庭舟好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可陆庭舟每次看这个人小心翼翼的眼神,听她故意夹着嗓子讨好地问“有什么我能帮上你的吗”,心上总不由起一股邪火。
他以前也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情侣之间相处是什么样。
但他对另一种关系倒有几分了解,跟他俩的状态更贴合——
债主和欠债人。
烦得陆庭舟凌晨辗转反侧,爬起来冲凉水澡,温度扭到最低,才把火气降下去。
这码事还要归咎于俩人的发乎情止乎礼,跟一对儿早恋小学鸡似的。
拉拉小手搂一搂,晏余都颤得止不住,陆庭舟觉得她年纪小脸皮薄,他该让一让,也都按她的步伐节奏来,白瞎了血气方刚的年纪。
陆庭舟很想用尽所有力气,把那个人箍在怀里,告诉她:你晏余不欠我的。
可每次目光落到她脸上,怜爱总是胜过冲动。
晏余像一朵花。
陆庭舟不愿意采撷,怕弄疼她。
他之前安慰自己:不急,狐狸尾巴迟早要露出来,这个人是自己要跟她在一起一辈子的人,难道她还能装一辈子吗?
但无论怎么等,晏余对他总是谨小慎微。
当了一辈子天之骄子,结果在情爱这儿吃了瘪。
那会儿陆庭舟为《玻璃晴朗》忙得焦头烂额,脑海中除了合同和代码,还时不时冒出个他自己都嫌矫情的念头——
晏余和我在一起,是为什么?
恋爱关系中的不安感逐渐发酵,愈演愈烈,有好几次,陆庭舟觉得晏余马上就要离开他了。
不安达到顶峰时,日升内部事变。曾经携手作战的伙伴,一夜间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对立者。
这下陆庭舟再也不需要想代码和合同了。
于是剩下的那个小念头迅速抓住时机,扩散到他大脑每一寸。
他突然想探一探晏余这颗心:“日升最近出了点小问题。”
他本来准备直白说“日升玩完了,我们散伙了”。
可话到嘴边,绷得最紧的那根神经反复重复提醒他:如果晏余真是图钱,把人吓跑了,你怎么办?
当时陆庭舟眼巴巴望着晏余,像赛级犬狼狈落水。
他紧紧注视着她脸上闪过的每一个微表情。
小姑娘怔愣一瞬,突然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撞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卡里还有点钱,你破产了,我可以养着你。”
她表情还有点促狭,似乎为自己不宽裕的手头捉襟见肘:“贝锦每月会有一点结余,但是不多,可能你得省着点花。至少……”
晏余指指他腕上那块萧邦:“至少这种表,不能想买就买了,得攒一阵子……”
那一刻陆庭舟特别想发笑。
竟然觉得晏余会图他钱。
“宝贝儿,”他声线温柔,配“白月光”的头衔都毫不为过,“我账户里的钱,够养你十辈子的。”
“大手大脚的花,想买就买的那种养。”
这下陆庭舟坚定,他俩能走完一生。
可这番对话发生在晏余离开前一天。
前面有车占道不走,小白摁了喇叭,一声清脆响亮,拢回了陆庭舟神思。
当时小白还在封闭式学校备战高考,他跟晏余这一段,这家伙甚至连女方名字都没来得及听他哥介绍,两人就草草走散。
五年后的今天,更是没了介绍的必要。
车里有些安静,陆庭舟想起之前忘了吩咐的细节,道:“发布会那天,武潇阳旁边的女人有些眼熟,去查一查。”
小白应下,也跟着切了工作模式:“哥,你还记得市里下的任务吧?明天下午全网直播,前台发消息说,宣发部联系的女助播刚刚到公司对接了。”
“嗯。”陆庭舟准备阖眼,闭目养神一会儿。
“她说她跟你是老熟人了。”
“嗯?”
—*—
十分钟前。
TechTown前台。
一位身姿婀娜窈窕的女士踩着恨天高,烈焰红唇气势十足,一开口,却是甜得腻死人的声线——
“这是陆师兄的公司对不对?叫陆师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