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肃寒,日渐凛冽。
行人个个裹着厚厚的袍子,跟个球似的。道路两旁栽植的高大树木亦是只余光秃秃的枝丫,洪湖面上覆了一层薄冰。偶有人凿冰钓鱼,便被巡城卫捉住罚了不少铜钱。
冷阳高挂,却依旧寒气逼人。
行人神色匆匆,手挟香炉或汤婆子快步疾走。
只有稚童嬉戏打闹,玩乐奔逐。
一日过去,晚霞绚丽,黄昏落日,匆忙赶路的行人步子倒是缓了下来,只为看这景致。
何芸叫人递了帖子过来,送到才舒府上。
才舒自立一户,由是府邸自住,只聘少许仆从于府中。宅院不大,两进两出而已。院中堆了不少从那少年船上扒拉下来的东西。工部和良工阁齐齐埋头苦干,才将一些东西还原个七七八八。而那大家伙则因材质问题,才复刻了三成左右。
仆从得了帖子不敢耽搁,急急递给她,她扫了一眼便收下,心泛暖意。
何芸邀她明日一齐去大坨寺上香。
她自然不会推拒,回了手信便懒散的躺在躺椅上。大君赐了不少好东西下来,其中便有一雪貂大氅,摸起来顺滑舒适。才舒把那大氅盖在身上,余晖温柔。
昭君建立了商楼,挂在了户部那边儿,照着才舒的意思发了不少优惠券之类的东西给官员。即使是不太想去的官员,因着大君的面子也是带着一家老小去了。
进去以后却瞠目结舌,只觉里头琳琅满目种类繁多,细细逛下来,还没逛完,兜里的银两便所剩无几。幸好有国君发放的那什么券,省了好些钱呢!
昭都百姓虽说畏惧国君,却因着去新奇玩意儿的好奇,争先去那商楼,回来以后便连连惊叹,向没去的街坊邻居炫耀————
“那商楼里头甚么都有!”
“莫说甚么大荒的东西,就是你想要天上月亮,也能买到!”
那些百姓红着脸兴奋的拉扯着友人的袖子:“里头竟还有一大片地界儿,若是想要个营生,只管去!”
“我听管着那里的大人说,只要每年交些银两,就能在里头卖东西呢!”
因着各种因素,商楼很是热闹了一番。
待百姓百官没那么狂热,才不再那么拥挤,只是每日客流量亦是不小,户部官员见了才舒都是笑脸盈盈,只把她当财神爷一般供着。饶是户部富庶,也不曾短短半月便进账如此之多啊,这才大人,果真是财神爷呐。户部官员暗暗称奇,对她推崇不已。
才舒倒是借着这个机会同宁戚结识。
初闻这名便知他可能是春秋时期齐桓小白的臣子,后细细探讨知他个中想法后,更是敲定他的身份。
善司田者,又名宁戚,绝无二人。
才舒回忆史书所书,又看他行事不拘小节,倜傥风流,只觉有幸能识史书中的各个风流人物,竟也不枉她来此异乡。
故土之思,偶一冒头便让她心中酸涩。来此间已近十年,十年未曾闻故土讯息,才舒偶然抬头看月,才知“千里共婵娟”亦是人间幸事。
她被那晚霞一照,日色渐稀,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还是仆从大着胆子将她唤醒,备热汤沐浴,她才拖着身子倒在床铺上,闭目睡去。
昱日小雨淅沥,淋了一场后,反倒显得干净。
大坨寺在城郊之处,孤峰之上。马车之内,何芸攥着手帕,掀开帘子往外瞧,“平日里去,泥路颠簸,如今那混凝土一铺,竟平坦的不行。”
才舒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斜斜躺在软垫上,何芸见她坐没个坐相,又觉心疼又觉好笑,知她连日操劳,少有放松,便想着约她出来,也算是放个小假。她便递了个暖手小香炉塞才舒怀里,何芸低垂着眉眼温温柔柔的样子,带着柔婉的气质。才舒看了一会儿,不知怎地思绪飘到了国君身上。
想起女帝寡淡的脸,只觉心里痒痒的,有什么东西破土钻出,不待她仔细分辨又消失了。
她忍不住抿住唇,惊觉这是有些模仿国君,迅速的皱了下眉。
何芸见她出神,索性将帘子掀得更高,风一股脑钻进来,扑在才舒脸上。才舒一下子回过神,好脾气的看向何芸,手指点了点她:“芸姐儿,小心得风寒。”
车马行至大坨寺,下了马车,入目是长长的看不见头的石阶。
才舒脸色一白,有些挪不动步子。
何芸知她懒散,只是攥着手帕拉了拉她的袖子,见她白着脸站在原地不肯动,心觉好笑。
才舒叹了一口气。
又叹了一口气。
“芸姐儿,我就在此处等你罢。”
她松开何芸的手,转身朝停在树荫下的马车走去,动作之快,何芸都有些反应不及。
何芸轻斥一声:“回来。”
才舒停住脚步,有些难以置信,“芸姐儿,亲姐妹般的感情,你竟要我累死在此处么?”
她瞪着凤眸看过来,何芸便吩咐仆从看顾马车,随后直直踏上阶梯,才舒自然不会任她独自一人,光是盛熠嘟嘟囔囔的央她照顾好芸姐儿,她也不能自个儿待在下头,只能勉强维持淡定的样子。
石阶很长。
大坨寺是大昭第一寺,相传石阶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蜿蜒而上,景致宜人。
等到登上了石阶,入目是庄严佛寺,香火气息扑鼻。四面竹树环绕,清泉流溪,古柏参天,雾气缭绕。
才舒跟着何芸踏进去,第一眼只觉明柱素洁,金顶辉煌。殿中一威武大佛盘膝而坐,披衣袒胸、意态如生。大佛两旁是二童子打坐诵经,手捻佛珠。
堂廊亭殿、佛墙肃穆,大坨寺高踞于孤峰之上,宝顶之上可见昭江凶猛蜿蜒。寺庙周围,山峦迭起,松柏森森,秀竹郁郁。庙廓苍松环抱,青竹簇拥,偶冒一塔尖闪闪发光。
行至深处,山壁雕像刻佛,仪态自然。
琉璃碧瓦之间,大小佛殿,屋瓦镀金。一路走来,只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好似发抖的腿肚子都轻快不少。
大坨寺果真不愧为大昭第一寺,香客如云,飞檐朱壁。
何芸忍不住放低声音:“听闻今日有一云游僧人来此地,好多贵女争相前来只为一探佛容。”
“那僧人名气大得紧,好在托了你的名号。”
才舒:?
不大一会儿就有一童子出来,见她二人,便急忙引着去了后殿。
后殿朴拙许多,不知怎的,仍是芳草碧绿,花草簇拥。一小巧竹亭立在其间,颇有些禅味。
童子双手合掌,告扰退下。
亭中一僧人闭目站立,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才舒走近,那僧人便睁开眼,仔细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施主可要求签?”才舒便停住脚步,看了看身旁何芸,知这僧人是在问自己,于是笑着反问:“为何要求签?”
僧人弯眉:“贫僧不知。”他合掌闭目,竟也不再理会才舒,半晌才抬步至亭外,从地上草丛中捡起一竹筒,筒中竹签寥寥几根,递向才舒,才舒也就随手一抽,拿来一看,空签一根。何芸见状,心知这僧人怕是个花架子,只得拉拉才舒衣袖。
“此签何解?”
僧人合掌:“贫僧解不了。”
果真是个花架子,何芸心想。
她拉着才舒走了几步,才舒会意,抱歉道:“打扰了。”
才舒跟在何芸身后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僧人眉目柔和,立在原地,气质出尘。她忍不住顿了一顿,才紧跟着何芸离开此地。
直到下了山,才听见何芸闷闷的声音:“早知是个骗子,也不须这么折腾了。”
才舒面不改色的揉了揉腿,瘫在马车中只觉腿疼。
疼的直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