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兼风雪路八千 第5章 逃命

踢踢踏踏的声响过了好半天才消失在树林中，直到最后一丝声音也无，程栖乐的脑袋刚刚扬起来，就被猛地摁了回去，险些与大地来一场亲密接触。。

浮朝瑶阴恻恻地看了一眼程栖乐，眼睛里写满了骂人的话。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脚步声再次传来，这次不再训练有素，而是匆忙的、慌张的，像是后面有人追逐一般拼了命地向前躲藏。

地面被踩得砰砰作响，视线中满是飞扬的尘土，原本奇形怪状的精怪透过黑夜的尘沙看上去更为畸形。

不只是此处，一瞬间天地仿佛都喧闹起来，四面八方都有着精怪疯狂逃窜。

崔明许看向旁边的浮朝瑶，用眼神询问：

“我们不用逃吗？”

浮朝瑶淡定地摇了摇头。

“昏灯案上，丧衣纸衾覆逝者……”

哀怨的曲调在林间突兀响起，伴随女子幽幽的呜咽声，无孔不入：

“三拜高堂，你我就此长眠。”

晕……

第一句响起时，有液体顺着崔明许的脸颊淌下。

她摸下，看到手上满是鲜红的血液。

耳朵嗡鸣乍响，她几近失聪。

浑身鲜血急促地翻滚着，如同急需一个出口，使崔明许感到自己的血管急剧膨胀，像是下一秒就会炸裂开来。

“静心铃，起！”

一团乳白光罩将他们四人包围，但崔明许的耳朵仍嗡嗡地响着，她拿着袖口去蹭不住从耳朵流出的血液。

在试探我吗？

再看去时，是一身血红嫁衣的女人，遮天蔽日般横亘天空与地面之间，在远方群山间漫游着，每走过一处，便有冲天黑烟滚滚冒起，凄厉的惨叫声为她的歌声伴奏。

但很快，女人朝着天际奔去，不久便没了踪影，只留下满地狼藉与尸体残骸。

崔明许感到浑身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下来，流淌的鲜血也逐渐止住。

“你没事吧？”浮朝瑶笑着向她递去一块素白手帕，泛起的卧蚕中掩藏着呼之欲出的狡黠。

“没事。”崔明许接过，她掀起眼皮看了看她，对视间双方均已了然。

他们爬了起来。

崔明许认真扑掉身上的尘土，听到程栖乐和沈溪亭期期艾艾地问浮朝瑶：“师姐，刚刚那个女人我怎么没听说过呀？”

沈溪亭严谨补充：“还有刚刚那批阴兵。”

“你们两只菜鸟刚出来游历多长时间，”浮朝瑶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们两人：“不知道的多了。”

“都是从大荒里逃出来的。”她说。

“倒是这阴兵，”浮朝瑶实在有些不解了：“这么多百姓，抓这么多壮丁，也没听说归墟域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摇了摇头，她又掏出一颗药丸递给崔明许：“别想了，离出口不远了，我们要尽快在天亮之前赶出幽都密林。”

崔明许只是看了一眼药丸的模样后便毫不犹豫地吞下。

霎时间，一股暖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涌去，先前的伤痛荡然无存，余下的力量残存在肌肉纹理中，蕴藏着蓬勃的力量。

浮朝瑶眉眼弯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崔明许：“这是血气丸，可以用于疗愈锻体。”

感受着浑身澎湃的力量，崔明许再次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回道：

“那我真是谢谢你喽。”

“不用客气。”浮朝瑶心情大好，一抹更加明媚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她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沈溪亭和程栖乐二人说：“别再大惊小怪，跟上我。”

这次他们放慢了速度，加上刚刚血气丸的作用，崔明许也能毫不费力地跟上眼前三人。

没了之前的喧闹声，此刻的林间一片寂静，黯淡的月光穿不透树枝的阻隔，零星的光亮落在地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圆圈。

什么声音都没有，鸟叫声也无，偶尔有几阵寒风刮过，带着枝桠作响，除此之外，整个树林活像一滩死水。

不时会看到高耸入云的树木结出硕大的果实，沉甸甸地垂下，树皮的纹络不经意间看去，就像一张张鬼脸。

程栖乐看到崔明许的目光钉在了那些果实上，他压低声音，用几乎是气音好心向她解说：“里面都是人，被困在林中走不掉的人，化为树木的养料供养他们生长。”

怪不得这里的树木都格外高大，看起来就是一副被养得很好的样子。

就这样大概走了三四个时辰的时间，远方的山顶似有光影射来，林间也渐渐明亮了起来。

但这时，薄薄的雾气突兀地从幽都密林深处飘来，笼罩着整片树林，眼前的景象被白色的薄雾模糊，如同加了一层光圈，变得有些扭曲。

“糟糕，起雾了！”沈溪亭的脸色有些难看：“今天天色怎么亮得这么早？”

“因为矢狗和嫁衣女打架，太阳也就敢早些出来了。”浮朝瑶回答道。

她指了指东南角。

一片墨色，天空被一层浓墨覆盖，黑压压地像是有大雨倾盆而下。

但那是一片飞速移动的乌云，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已越过山头向西边飞去。

崔明许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却只感受到远方剧烈抖动的光影。

等那片乌云飞得再近些，就会发现这哪里是什么乌云，那是成千上万的、密密麻麻的鸟类聚拢着，飞速地向西逃命。

“快到出口了，我们加速。”浮朝瑶扔下这句话，提起速度向前穿梭而去。

沈溪亭和程栖乐闻言果断加速，如离弦之箭向前射去。

崔明许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紧咬着牙跟上去，喉口全是用力过度的腥气。

她几乎拼尽了自己所有的潜能。

浮朝瑶回头看了一眼崔明许异常吃力却依旧没有掉队的身影，若有所思。

雾气越来越浓，让人险些看不清前方的路。

“啪！”有东西打在了崔明许的脸上。

在她伸手要取下那东西的时候，被人狠狠拽了一下，不由得打了个踉跄。

他们逃出来了。

雾气被抛在身后，崔明许揭去脸上的障碍物，眼前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甚至可以看到活人的踪迹。

不等她松口气，在看到手中的东西后，她又惊悚了起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纸钱，呈白色。

在她还在恍惚之际，一阵诡异的阴风乍起，将崔明许手中的纸钱吹气，向着树林荡去！

有火焰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一个老婆婆将自己的身影隐在浓雾中，将手中的纸钱扔进盆中的火焰燃烧。

感受到他们的视线，老婆婆似是侧头看了他们一眼。

明明看不清，却依然能感受到那诡异的眉眼。

她在笑。

“别看了，”浮朝瑶把她的脸扳过来：“再看她真的要盯上你了。”

崔明许抿了抿唇，将汗毛倒竖之感压了回去，她谨慎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才发现林外的活人竟然不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似是在谈话打发着时间。

他们皆衣着简陋，头上没有布帽，衣服都为浅色，因常年劳作染上乌黑的色泽，后面背着一个大竹筐，见到崔明许四人从林中慌忙逃出，暗暗地用余光打量，眼神里有好奇和警惕，但更多的是畏惧。

“他们聚在这里做什么？程栖乐有些疑惑：“林子里这么危险，他们还要进去吗？”

“你可以称他们为采奴。”沈溪亭淡淡地看着他们，有人偶然与他对上视线便急忙低下头去，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姿态。

不知是因为怕惹上麻烦，还是因为惧怕。

“等到雾散之后，他们要第一时间进入幽都密林采药，接着药贩子便会低价将药材收走，再高价卖给不夜侯的药铺或炼丹阁。”

连他们这批修士都感到异常危险的地方，却仍然有一批普通人前仆后继去那里谋一条生路。

清晨的冷风吹来的寒意格外浓厚，有些人几乎是衣不蔽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他们全身心都在那片承载着仅有生计的林中。

此刻似是寒风助力，幽都密林的浓雾渐渐散去，向他们露出自己清晰的一角。

从外面看去，它无疑是高大的，绿油油的树木横贯这天空，泥土散发着潮湿的气味，仍然是鸟鸣声也无，神秘到不向来人提供任何一条通行的道路。

“听说林中有无根花和芙蓉苓，每一颗都价值千金，市面上流通的这些药材都是这些百姓用自己的性命堆出来的，一千条人命换一颗药材。”

“这样一想，连他们平日分文不值、苟延残喘的生命，此时也有千金重了呢。”浮朝瑶垂着眼眸，话语中似是调笑，但她的表情又很奇怪。

那是一张充斥着怪异与讥讽的脸。

崔明许听着身后稀稀落落的人群争先恐后地一头扎进……

怪物的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