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时候,九班发生了一件大事,徐之丘早恋被抓了。
这小子追人家艺体班的姑娘,用了十二分的毅力和二十四分的决心,天天守在人家艺体班的门外,就是为了见一眼那个姑娘。
中午送奶茶,晚上送宵夜。
勤勤恳恳一个多月,终于打动了人家的芳心,抱得美人归。
但谁也没想到,因为徐之丘成绩下降得太厉害,老王怀疑他不学好,天天在学校上演碟中谍,到处挖情报搞跟踪,想看看徐之丘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还真让他在徐之丘谈恋爱的第三天,抓住了徐之丘牵着人家女孩子的手逛操场。
可怜的徐之丘才刚体会了几天脱单的快乐,就被老王断送了他的恋爱生涯。
据说当时老王抓他的场面异常尴尬,徐之丘第一时间就放开了人家姑娘的手,人家故姑娘也认识老王,那会儿也吓得不敢抬起头。
老王在旁边嘴都气歪了,指着徐之丘半天说不出话。
老王一个大老爷们,不好意思说人家女生,只是让女生别再来找徐之丘了,然后揪着徐之丘的耳朵就把他带进了办公室。
据徐之丘后来说,老王没怎么为难他,只是问他想考大学还是想谈恋爱。
徐之丘是个硬骨头,直接说两个都想。
老王也没直接否定他,而是问他,是不是耽误了人家女生的学习。
徐之丘咬着牙说没有,老王直接就拆穿了他,说自己刚刚都和艺体班的班主任通了气儿了,那女生前段时间的考试排名也掉了。
徐之丘红着眼睛不想承认。
结果老王直接使出杀手锏,告诉徐之丘他们艺体生耽误不起,艺考本身就比普通高考要早,这时候徐之丘再耽误人家,自己的成绩又掉成这样,根本不可能给人家一个好的未来,这不是害人吗?
想想徐之丘一个天天被骂,都有些没脸没皮的人,听到老王的这番话直接在办公室哭了出来。
老王甚至都没发力,就让徐之丘愧疚难当,发誓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
他们之间最后当然是以分手结束了。
徐之丘谈了三天的恋爱,却在学校里闹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抓早恋行动,各班老师开始学习老王的成功经验,在各种约会圣地蹲点,半个月下来拆散了数十对情侣。
徐之丘情伤都快好了,抓早恋行动还没结束。
而就在他们去集训之前的一个月,抓早恋行动在某一天引起了轩然大波。
高三的一个班主任抓到了自己班上两个男生在亲嘴。
方越听到傅岑说这个事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周多了。
据说当时就被那个班主任压下来,当天就叫那两个男生回去了,后来压不住,都是因为班上其他同学听了风言风语去问了当事人,当事人不知道为什么破罐子破摔承认了,随后便在学校传开了。
除了少数女生维护那两个男生,其他好多人都用了最恶毒的想法去猜测他们,甚至方越听到过有人骂他们是两个艾滋病。
方越在某一瞬间觉得那些恶毒的话不是落在那两个男生身上,而是落在自己身上,每个字都重达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件事在学校闹得很大,据说后来那两个男生都自己办了转学,他们离高考就只还剩三十多天,这个节骨眼转学,影响不可谓不大。
那段时间方越经常失眠,一闭眼就梦到自己和傅岑被学校抓住。然后学校迫使他们分开,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害怕被抓住,还是害怕和傅岑分开。
傅岑看出了他心情不好,安慰他说他们谈恋爱一没伤天害理,二没影响学习,谁都管不着他们。
但是学生天然地敬畏老师,敬畏规则。
他一直畏畏缩缩到五月中旬,实验又发生了一间震撼所有人的事儿。
游泳馆背后有一片空墙,是监控死角,平时也没人会去那个地方。
而不久前有人发现,那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了句“我要选择的是爱情,不是性别。”
校方当天就从新粉刷了这面墙,并且把它封了起来。
不过离奇的是,第二天,这句话又原封不动地出现了,并且还在后面加了句,“我就是同性恋。”
这位写字的勇者到最后也没被学校抓住,虽然各个班的班主任都对这件事避而不谈,但是在论坛上都吵疯了。
论坛上关于这个人的身份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已经毕业的学长,有人说是一个美艳却还没结婚的女老师,甚至有人说是那个秃头校长,要多离谱就有多离谱。
有人说是校方在刻意包庇这些同性恋,本来安一个监控就能解决的事情,但是校方却迟迟不为所动,好似他们本意就是想让这件事平稳过渡下去就好。
方越和傅岑讨论过这个事情,傅岑并不赞同是校方特意包庇这个事儿,“老师承载的是教书育人和引领学生的职责,他们教学生的是最正确的道路,诚然,那不是人生唯一的道路,但绝对是最正常且接受度最高的道路。他们没有理由把一条艰难且不被看好的路摆在学生眼前,这有违他们教书育人的职责。”
“那为什么学校不把那面墙用监控监视起来呢?”这其实是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安了监控自然就没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上面写字。
傅岑想了想,告诉方越,“大概是因为就算这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但是学校也没有否定它不是一条能走的路。书读得越多得人,越会尊重别人的选择,最会教育人的人,才知道教育的本质是探索。”
学校没有安上监控,是因为这并非错误的。而学校不让学生去看,是因为他们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告诉学生什么是最正确。他们没有包庇,只是不予理会,因为这不需要拨正,这只关乎于个人选择。
傅岑告诉方越,岑教授在得知他舅舅的性向之后也迷茫无措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岑教授后来也告诉过他,“舅舅没有和任何人不一样,他只是一个具有挑战精神的人,选择了一条比别人更艰难的路而已。”
傅岑敢保证,岑教授并非心无芥蒂,只是在她的偏见之外,广袤的知识和自身的教养告诉她,她并无权力去决定和审判任何人的行为,她唯有尊重自己的胞弟,并且给予他一点亲人的支持。
教育的本质,从来不是让人去否定某些存在的意义,而是去接受,更多可能性的存在。
后来,校方就彻底把那个地方封了起来,谁都不能再进去,只有从实验楼最高层的窗户可以依稀看着那面墙,以及上面的字。
神奇的是,“不近人情”的校方保留了那些红色的字,只是阻止了学生再去看。
只是对于想看的人,办法总比困难多。
在方越心神不宁半个月后,傅岑在某个午自习后,带着方越去了那个地方。
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通道,从游泳馆的员工通道翻出去,然后就到了那面墙所在的位置。
那会儿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操场上上体育课的人都没有。
阳光刺眼,方越全程微眯着眼睛不敢睁开。
那面墙比方越想象得高大,大概两米高,那些字也比他想象得大得多,每一个都遒劲有力,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而最让方越触动的并非那句一眼触目的话,而是在那些字的缝隙处,夹杂着一个个名字,有的是用颜料写的,有的就是用普通签字笔写的,描了一遍又一遍才看得见。
他们都没有写真名,有的用的缩写,有的用的化名。
但是,每个人的名字都赤条条地呆在方越的目光之中,他们没有用真名,不是缺乏勇气。
他们在这样的地方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恰恰是最勇敢的存在。
那些名字大大小小十来个,四散在每个角落,但是都包围着最中心的那句话。
“我要选择的是爱情,不是性别。”
傅岑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笔,递给方越,问他,“你要写吗?”
说罢,他没有等到方越的回答,兀自把笔塞在方越怀里,自己先走到了那面墙下,在最上方的位置,一笔一划写了一个“钢琴先生”。
方越也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傅岑的旁边,在“钢琴先生”旁边,留下了一个“树先生”的名字。
写完之后方越重重呼出了一口气,他和傅岑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傅岑轻声鼓励,“别怕。”
错的又不是他们。
这件事过去了很多年后,隐隐约约听说有他们那届的某两位学生,又故地重游,去那个地方去拍了他们的“结婚照”。
学校从不是抹杀可能性的地方,教育的目的从不是打压。
老王没有直接让徐之丘分手,而是通过教育让徐之丘明白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担负一个女孩的未来;学校没有给墙安上监控,只是为了给选择这条路的人一个可能性。
教育可能是强权,因为他们只能用最刻板的方式对学生进行管理;但教育从不缺可能性,不然,也不会有人会去赞颂反抗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