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整座雪山白玉宫都被炸开!
上到长老下到弟子,全都震惊的看着明堂正中姿容绝世的凡人。
谁不知道玄漱?
谁不知道当年一剑断鸿蒙的灵霄剑尊?
谁不知道死了多年的林祈云是谁的师兄?!
可他都死了!
“一派胡言!”最先开口的是一向自持稳重的代掌门,他神情冷得结冰,震袖而开,身后沉重的宫门便霎时而关,巨响震得冰尘簌簌而下!
“简直一派胡言!”他怒视林祈云,“一个凡人,怎么敢提玄漱仙山,怎么敢提清河林氏!?”
代掌门震怒下,其他人也都回过神来,私语嘈杂。惊诧有之,质疑有之,更多的却是指责,说他一个凡人口不择言,胆大包天。
林祈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衣摆,充耳不闻这言语刀枪,等到嘈杂声小了些,他才平淡道:“各位说完了?”
他声音不大,却莫名能压住所有的嘈杂。
林祈云负手环视,看着头顶主座代掌门道,“没说完也停了,该我说了。”
“诸位可以不信,但也奉劝诸位今日出言三思,若我真是林祈云,在座所有出言不逊者都是在冒犯清河林氏,冒犯玄漱。”他负手身后,往前走了两步,“毕竟林祈云出了名的记仇,各位说呢?”
“狂妄!放肆!你说是便是,就算真的是又如何,”东方位上一中年长老开口,“林祈云同魔尊那种关系,清河和玄漱早把他踢了!”
身后突然传来折扇断裂声,林祈云头也不回的按下沉怒的笔仙,冷漠的看向东方,一双桃花眼中是凝水成冰的严寒。
“同魔尊那种关系。”他轻轻重复,“哪种关系?”
长老在他眼神中瑟缩几分,咬牙道:“令,令人作呕的恶心事!说出来都脏人耳——”
“那你说。”林祈云打断他,双眸微眯,“告诉大家,你是亲眼看到萧宴池跟我耳鬓厮磨,还是亲眼看到了我活着跟他三拜天地,嗯?”
这怎么可能说得出来!那长老支支吾吾,众目睽睽下,他不住一头冷汗狂冒。
林祈云笑了,“当年玄漱的门你有无资格踏入,我们暂且不提。我再问,你跟清河关系很好吗?”
只是从小修仙世家出来的长老一噎,霎时老脸通红,林祈云只一眼便了然。
他语气轻蔑道:“妄言清河,你哪里来的胆子?”
一句话,轻而易举的点破了长老出身上的自卑。
他出身低微,却也没少拿出身刁难过散修。如今混到修真界万人之上的长老,哪里能容忍一个凡人让他如此窘迫?极度的恼羞成怒下,他下意识抬手,下一刻一阵厉风却打在他手臂上,将他击的人仰马翻!
他脸色发青的侧头,遇上代掌门凝重的眼神,如同一盆冰水,将中年长老的怒火浇了个彻底。
代掌门愠怒的收回目光,朝下看去。
眼下五人站在一块,如同众星拱月般将林祈云围在中心。中央的人不是他熟悉的模样,眉梢眼角不经意浮出的轻狂神色却像极了故人。
多年前,少年意气,天命风流。
刚听到“林祈云”这个名字时从心底涌出来的害怕和愤怒逐渐从头脑中消失,代掌门冷静下来,他缓缓正视那双上挑的桃花眼。
四目相对,青年眉眼中不耐和高傲散了,神情平和下来,如同他上辈子低头对待每一个玄漱弟子那般。
他清楚这个神情——林祈云在等玄漱表态。
他有底气。
就算身份再敏感,灭世的也不是林祈云,他的师尊依然是一剑断鸿蒙的灵霄真人,他也依然是玄漱整个门派都要尊称的小师叔。玄漱开派祖师之徒,玄漱救世者之师,玄漱怎么敢不认林祈云。
玄漱不敢,他也不敢。
沉默良久后,代掌门低了头,用一贯严肃的声音道:“林祈云于玄漱无罪。”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他话音一转,“可世上除夺舍外,绝无死而复生之法。你是如何来?”
玄漱林祈云无罪,可夺舍之魂有罪。
林祈云一愣,眉眼微沉,这回是真失去了耐心。
喋喋不休的猜测再度席卷,越发离谱。顾青榆冷斥一声“聒噪!”,脚下重踩,威压气流便空的一声从她脚底爆开!
所有人猝不及防,一时间嘈杂被压,林祈云眼疾手快的把裴铮拉了出来。
踉跄两步才站稳的裴铮:“?”
有事吗?
林祈云:“懒得掰扯,你上。”
“……”
好吧。
可能剑阁的宿命就是损友的发言大使。
裴铮叹了口气,抬手作揖,“诸位。裴某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若还有怀疑,可自去蓬莱殿查剑痕剑式,裴某便不多言了。”
“至于夺舍……众所周知,夺舍乃恶鬼邪魂,而苍梧世天梯有驱魔辟邪功效。代掌门要我等从天梯处步行至玄漱峰认错,我等全程林祈云陪行,诸多弟子都是见过的。”裴铮一顿,“他没有半分反应。身份之争,也该言尽于此。”
“既已许诺,”裴铮温和却不容置疑道,“还是别太咄咄逼人好。”
林祈云认同的点了头。
众长老先是对被迫言而无信的脸绿,随后是对林祈云身份的惶恐,有些垂死挣扎:“但世上绝无死而复生之法,他凭什么……”
凭系统。
林祈云心道,具体的他不想解释,也没必要对这些人瞎扯理由。
关于他身份已然盖棺定论,林祈云隐隐觉得这个时候该是说一句收尾的话,然后潇洒走人,任他人风中凌乱的时候了。
反正没人敢怠慢他。
想到此处,林祈云刚准备开口,角落里却传来一个声音。
“那萧宴池是不是也能……重生。”
林祈云心下骤然一悚!
他猛然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了一群瑟瑟发抖的弟子。修仙之人何其耳聪目明,他以凡人耳能听见的声音,自然能在瞬息之间传遍所有人耳朵。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般,所有人对重生的质疑霎时转为畏惧!几十年前屠戮仙门的胆寒掠上他们心头。
萧宴池重生一事,仅仅是想象,便足以让生灵战栗。
“萧宴池魂魄逃窜几十年……仙门只做了驱鬼夺舍……”
“仙门只做了驱鬼夺舍!他极有可能重生为人卷土重来!”
“天梯无用!”
意料之外的恐慌爆发开!
林祈云看向周身四人,想开口宽慰,下一瞬问出重生的那个声音再度钻进了耳朵。
他说:“林祈云那样特殊的关系,杀萧宴池很轻易吧,他会杀了萧宴池吗?”
林祈云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会吗?”
那个声音续道。
*
从雪山白玉宫出来时。
原本的日照金山已经西沉,月色流泻在雪山顶,把整座雪山白玉照的如同仙人领地。冰凉的如同高岭雪莲,叫人可望不可及。
玄漱山阶上,天山雪水从脚下涔涔流过,花枝随着寒风乱颤。月光将一行几人影子投在山壁上,在花影山林中影影绰绰,别有婉约之意。
下山路上,林祈云心虚且歉疚的看向顾青榆。
青衣剑修握着剑,堂而皇之的无视他。
“……”林祈云有些无措的看向了乌洵。
“谁让你说那些话。”乌洵冷漠脸,“爱莫能助。”
“我又没说不,”林祈云小声辩解,“万一呢?”
“万一?能有什么万一?你就是——”
一声剑鸣乍起,打断了两人。林祈云转头看去,月色下顾青榆已经站在剑上,黑沉的眼眸里狂风暴雨无声汹涌,正低垂着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
怎么说,林祈云往乌洵身后躲了躲,心想顾青榆这女人怪瘆人的。
乌洵和他持同样想法。但得罪人的毕竟不是他,于是乌洵审时度势,毫不犹豫的把林祈云推了出来,“冤有头债有主。是他逼迫我搭理他。”
林祈云:“?你晚上最好给我睁着眼睡觉。”
顾青榆冷哼一声,下一刻她御剑而起,青衣眨眼划破月色云层,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走在最前方的裴铮见状,意味不明的看了林祈云一眼,随后追着剑尾流云而去。一时间,山道上就只剩笔仙,林祈云,还有乌洵三人。
“我觉得晚上最好睁着眼睡觉的是你。”笔仙捏着朱笔真心实意道,“青榆许久没有这样生气了。”
“她可能会晚上把你一剑杀了。”乌洵跟着道。
“她做的出来吗?”林祈云脑袋空白道。
“不好说,”笔仙沉吟,“她当峰主以后除了面对那群长老,就没这么生气过。”
林祈云沉默了,笔仙和乌洵相视而笑,在殿内被针对的郁气和疲惫也散了些,连月色看着都清朗了不少。
笔仙用笔点了点林祈云:“我想你晚上大概不愿意留在玄漱,御灵峰有虫,剑阁生人多,去书阁如何?”
“书阁有位?”
“书阁没有。”
“那睡个屁。”
“但御灵峰也没有,”笔仙补充道,“你去御灵峰只能和虫子睡,在书阁好歹青书万卷灯火熏陶,有个睡觉的氛围感。你自己选?”
林祈云没有犹豫:“走吧,书阁挺好的。”
乌洵踢了他一脚让他快滚,身影便消失在了林间月下。
今日事多繁琐,众人皆赶着回屋歇息。
林祈云被安排在了书阁西侧藏书室。其内灯火幽微,卷轴错落,暗处藏着一张八角绘朱雀缠云木床,鱼嘴铜炉中燃了松香,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暖味。
说实话,比林祈云想象中好很多。
笔仙打着哈欠,跟他交代几句,丢给他《林祈云欠抽大赏》解闷后就走了。
林祈云跟这卷轴无言对视三秒,猛地转身扑到柔软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反而心想这群人这些年恐怕就只面上风光。
年纪轻轻被长辈用辈分打压,身居高位行事却处处掣肘,被人指手画脚,有甚者地位不保。也怪不得他一回来,他们就急着用他出身地位,想把他推到掌门位置。
他都能理解。
但是——
林祈云翻了个身,眼前闪出系统蓝屏。
【今天你好像不太开心呀,林宝】
林祈云枕着手臂,眼瞳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烛,垂眸看它,皮笑肉不笑的弯了眼。
“你猜猜我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不想当掌门?】
他一手滚着卷轴,“那你继续猜我为什么答应了。”
【因为你觉得愧疚……还是我在你跟那群弟子躲在角落里的时候,颁布了仙门大选任务?】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林祈云假笑收了,支起上半身,盘腿坐在床上面,昏黄的灯火模糊了他眉目,“他们让我当掌门,你要我仙门大选第一。约好的?”
【没有真没有】
“还是强制任务,这回连接任务的选项也不给了是吧,上次任务奖励你发了吗你……”林祈云越说越气,手上卷轴一时没拿住,从床上滚落下去,撞上了地板灯座。
烛火摇摇欲坠,最终倒在了卷轴中段,眼看就要撩着起火!
“你给我等着!”林祈云训斥停声,连鞋都来不及穿,从床上翻下去,赤足小跑去扶起红烛。
却在抬起的一瞬,注意到了卷轴的些微变化。林祈云眉峰微拢,细细看过去。那处原本什么也没写,被火撩了一下,便被烫出几行隐约的字。
轮廓极浅,字形劲瘦,看着莫名熟悉。
笔仙的暗号?林祈云捏着灯座靠近了些,只见字体随着灯火舞动而愈发明显,最终呈现出来——
醉酒微醺。
言色撩人。
心乱如麻。
有罪。
“……”
林祈云傻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