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市中心半小时车程的某处公寓小区。
第十七层东户,初升起的阳光通过落地窗,洒了一地。
这套公寓面积不大,装潢极简,但是东西放得多而杂乱,颇有生活气息。
虽然这里才刚刚有人入住两天。
陆深趴在床上,只松垮披着薄薄的家居外套,困意犹存地看手机。
十八个未接电话,三十条未读消息,来源都是一个人。
陆深把这些通知随手点了全部清除。
唯独回了最上面的一个电话。
电话接起,那头传来一个略显焦急的女生声音:“哥?你怎么才接电话?”
“刚醒。”陆深翻了个身,手机随手放在枕边,“怎么了?”
高娅顿了顿,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哦,你没什么事?你没事的话就没事了。”
陆深被她这反应逗笑: “……你在打什么哑谜。”
高娅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还不是陆衍跟我说,一天一夜都联系不上你,才来找我的么。”
陆深轻轻笑了一声:“怎么,我就得随时为他待命?”
“我当然不是那意思。”高娅微微显出些烦躁来,“但你也想到,陆衍肯定不仅找了我,还去跟我妈说。我妈最疼这个侄子了,立马就来找我,让我联系你,让你赶紧回他电话。”
“你跟她说,我最近工作忙,出差去了。”陆深起身穿衣下床,“让陆衍有事自己处理。”
高娅略微怔了怔:“你怎么……行,我就这么说。正好我也要忙实验了,也不想管他。我妈给我打电话我都烦。”
陆深应了一声,嘱咐了句科研压力大也要注意身体,便挂了电话。
地上散落着刚拆开的各种日用品包装,陆深扫了一眼,顿觉头疼,想着赶紧洗漱来收拾。
洗漱的空挡,手机还时不时地响起,陆深不用想也知道,是陆家不同的长辈打来的电话。
陆衍是整个陆家捧在手心的活宝,想找他找不到,整个陆家人人都能把他的电话打爆。
至于这位活宝弟弟找他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陆深略微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的此时陆衍是打算求他什么事。
当然,表面上是弟弟恳求哥哥帮忙,但实际上就是颐指气使的命令。
回忆了一番,陆深才发现自己给他处理的烂摊子太多了,压根想不起来是哪件。
陆深用凉水抹了把脸,看着镜子,自嘲地嗤笑一声,接着拿起手机挨个把这些烦人的号码一一拉黑,走出盥洗室。
这套房子是父母留给他的遗产,也算是陆家唯一没有侵占的东西——当然,也只是因为价值不大,没有被发现。
其他诸如父亲的画作,母亲的收藏品,全都被陆家的这几位长辈瓜分了,此时应当还藏在各人的保险柜里。
七年前父母去世后,他一直按照陆家的要求住在主宅里,直到与秦家联姻住进秦家,从一个火炕进了另外一个冰窟,到死也没舒心过。
于是重生回来,他便一刻也多待不下去,收拾了贴身衣物就搬到了这个还从未入住的地方。
公寓不大,装潢简单精致,然而五脏俱全,艺术感很强,看得出来是父母的手笔,是送给他的出生礼物。
陆深花了两天买了日用品和床上四件套回来,阮朝也帮了忙,但是拆东西时把外包装丢得到处都是,差点没把他搞崩溃。
吃完早餐,陆深坐在客厅茶几前的地毯上,看了看艺术感被破坏的房间,动作极利落地打扫了一遍。
直到一切都整理得干干净净,他才踏实下来。
小的时候,爸爸时常责怪他把包装袋丢了一地,妈妈絮叨他连被罩都套不好。一面嘴上说着,一面又帮他把一切做好。
这些声音遥远又温柔地围绕着他,让他不至于觉得在这个初秋觉得寒冷彻骨。
父母离开之后,他就再也不会把包装袋乱扔,也不会把被子套乱了。
因为他知道,不再有人会帮他弄好。
甚至从那之后,他开始变得对整洁程度有了极端的要求,甚至连多一根头发在桌子上都会让他不舒服。
就好像,执着地想证明,自己没了爸妈之后,也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开,房间内有些昏暗,寂静得只有缓慢咀嚼面包的声音。
陆深出了许久神,看了一眼钟表,才发现才上午八点四十。
阮朝的消息刚刚发来,说秦逐的助理发来通知,今晚九点到秦氏集团总裁办就《悬空》项目详谈。
陆深放下手机,思绪转了转,一时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世的事情走向会变成这样。
难道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在这辈子改变了当初的行为走向,所以也带来了连锁反应?
正是因为自己选择去了酒会,并且主动与谢弈攀谈,这个项目才会从谢弈那里传到秦逐的耳中。
命运的齿轮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转动了。
陆深琢磨不明白,一时太阳穴都突突地跳,干脆搁置不想。
要等到晚上九点,也就是说还有一整天没事做。
有事情要做的时候倒不觉得,偶尔一天没有工作,便觉得时间过得真慢。
时针滴滴答答地往前走,光线熹微的房间里,小狐狸蜷了蜷平时惹眼的尾巴,裹住自己,缩在地毯上。
居然还有一整天漫长孤独的时光要打发。
.
秦氏集团的主园区在繁华的滨江商业地带占据了偌大一片核心区域,中央行政楼立于中间,高耸入云。
夜幕已然降临,中央行政楼光影环绕,亮如白昼。
位于三十六层的总裁办灯火通明,人员往来,整肃有序。
这层楼的装修风格跟其他楼层不一样,用的是偏暗的银灰色,在走廊上一眼望去,只觉纯粹如夜,毫无杂色。
其他楼层流传着这样的传说,说哪怕一个从前夜夜笙歌不停歇的人去了三十六楼站一会,都得被洗涤得从此清心寡欲,觉得人生都如长夜,了无色彩。
谢弈刚出电梯时,浑身打了个冷战。
不愧是传说中的三十六层他就这么从电梯走到秦逐的办公室,目睹了来来往往工作人员如出一辙的冷漠神情,觉得自己也要一起升华了。
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谢弈推门探头进去:“师兄,还在忙呐?”
办公室内的风格跟整层楼保持统一,清一色地如冰如雪,唯独一张深黑色办公桌,如同挥手铺染开的墨色流淌,虽然对比强烈,却毫不违和。
纯粹的白与黑,也是所有人对秦逐这位从容立于资本洪流的年轻上位者的印象。
非黑即白,全看他的立场,任何人都不能左右他的决定。
秦逐坐在那片冰冷的墨色之后,闻言没有抬头,只是说道:“早了。”
谢弈看了眼时间,讨饶道:“这不就早了十分钟嘛。”
秦逐不言,继续看手里的文件。
谢弈尴尬地对了对手指,心想师兄也不是这么有时间观念的人吧?
为了弥补,谢弈立马道:“您忙您的,我正好犯困,去洗把脸再来。”
说完脚底抹油跑了。
秦逐见他走了,原本专注于文件的思路猛地一断。
刚刚说他早了,完全是没经思考说的。
他本并不是什么在意时间早晚的人,只是因为上辈子被陆深影响,才会对时间有了下意识的关注。
这才会在没意识到的情况下,直接脱口说了出来。
……居然连肌肉记忆都养成了吗?
晚上八点五十五分,陆深来到了秦氏集团中央行政楼第三十六层。
阮朝原本都临出门了,结果阮妈妈突然旧病复发,他只得先送妈妈去医院,急急忙忙全权委托陆深来。
意料之中,想见秦总并不容易,陆深从一楼的前台开始,历经层层关卡,道道请示,跟升级打怪一样被不同的人引导,交接,最后来到了总裁办。
如果换做平时,陆深并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但是阮妈妈对他也照顾有加,现在去了医院情况不明,他也心里不安。
在这个前提下,这一套复杂流程走下来,陆深已经几乎没多少耐心了。
要不是想到要以大局为重,他恨不能转头打道回府。
走在如夜空般冷肃的银灰走廊内,陆深没来由想起了上辈子,那时即使是婚后,他见秦逐一面也不比现在简单,有时候甚至觉得更难了。
林总助带领他走到秦逐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朝里面恭敬说了一声:“秦总,陆先生到了。”
接着他撑开门,示意陆深进去。
陆深走了进去,房门在身后关上。
落地窗外是灯火点点的城市夜景,道路上车流不息如银河般流转,看起来喧嚷极了,但房间内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新风系统发出细微的声响。
已经入秋,但是这几天的气温还比较高,陆深从外面过来出了层薄汗,入眼是这看着就令人生凉的办公室色调,反倒觉得还挺舒服。
秦逐收起了正在看的文件,抬眼望向他,抬手示意他坐下。
陆深低头看了眼手机,见是八点五十七分,还差三分钟。
这让他有些不舒服。
曾经刚刚结婚时,他会直白告诉秦逐自己会在意几分钟的早到或迟到,甚至因为秦逐迟到十分钟而整个约会都索然无味。
但是现在不同了,首先此时的他们并无瓜葛,秦逐根本不知道他的癖好。
其次,上辈子的结局也告诉了他,没有人能接纳他近乎执念的秩序感。
正出神间,秦逐忽然起身,向外走去:“稍等。”
陆深略一怔,接着有些松了口气,心想等几分钟倒好。
时间到九点时,秦逐回了办公室,跟在他身后的人送上了两杯咖啡。
陆深走上前,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说道:“阮朝妈妈有些不舒服,阮朝临时赶去医院了,今晚来不了。情况紧急,实在抱歉。”
话语平静,有基本的礼貌和歉意,但是他知道这世界上肯定没几个乙方敢这么跟金主说话。
更不用说这个金主是面前这位。
可惜不管面对的是谁,他都做不出讨好陪笑的姿态来。要是秦逐会因为这种事不悦……
陆深抬眼望了他一眼,莫名有些不甘心,上辈子两人走到形同陌路,这辈子难道不靠他,自己就做不成事吗?
秦逐坐在办公桌的另一边,隔着接近两米宽的办公桌望向对面的人。
两人之间横亘着这片漆黑如墨的距离。
秦逐面上无波无澜,神情散漫,没有对陆深的解释产生过多的反应。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并没有仔细听。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跟陆深单独相处,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难以避免的,思绪就往上辈子的过往飘。
他跟陆深相处了三年,并不是一开始就难以磨合,隔着条鸿沟的。
他还记得,在刚刚结婚不久,他已经把对方当成真正的终生伴侣,而不是联姻对象的时候,曾经有许多荒谬的念头。
但是后来证明,陆深从来没打算让自己走进他的心里。
这些念头,便全部无疾而终了。
秦逐微微蹙眉,薄唇紧绷,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陆深的锁骨上方。
白净修长的脖颈侧面,有一颗殷红的小痣。
这点红色很细微,按理说离得这么远应该看不见,或许是因为面前这片墨色正好相衬,所以明显起来。
秦逐像是被灼伤了一般,想起了此时的两人只是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同时对他来讲,也是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前任。
饶是如此,他还是只觉心头瞬间闪过了一个荒谬至极的画面。
是结婚之后的那些荒谬念头的其中之一,埋藏太久,竟然又浮了上来。
莹润光裸的脊背,紧贴着冰凉的墨玉台面,肌肤的瓷白色与桌面的深墨色相互交汇,映衬,然后融合在一起。
这边建议别光想,尽快推进呢(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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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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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