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承安看着秦羽,半晌后开口道:“这位半仙,想让本阁忏悔什么呢?”
圣上等得有些着急,怕会错过天时,于是也跟着追问秦羽:“半仙神通广大,自然知晓问题的关键所在,还请半仙明示一二。”
秦羽却不理他,只是盯着解承安道:“阁老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本阁若是没记错的话,半仙是姓秦吧。”解承安眼眸忽然深不见底。
秦羽面无表情:“不错。”
解承安点点头:“本阁瞧半仙面熟,敢问半仙可是京城人士?”
“不是说忏悔么?怎么问起话来了?”一旁的臣子们有些莫名,圣上也觉着奇怪,问解承安道:“爱卿何故扯开话题,若是爱卿怕朕怪罪,朕直接免你无罪。”
然而解承安也无视了他们,放下抬着的玉如意,直起身子,旁若无人地走向秦羽:“这么说,我想起你是谁了。”
秦羽倒有些意外:“阁老手下的冤魂无数,真难为阁老还记得我。”
解承安笑了笑:“倒不是本阁记得你,只是你和你爹的眼睛生得一模一样,清水下的一双蛇目,叫人瞧着发怵。”
秦羽见他上前,并未挪动自己的位置。
解承安停在他三步之外,莞尔道:“你费尽心机来此,是来找本阁报仇的吧?”
“不止是你。”秦羽微微抬起下巴,以一种蔑视的眼神望着所有人:“阁老未免自视甚高。”
“你这是什么意思?”圣上还搞不清楚状况,明明是自己的登仙大典,为何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了。
他原本平静的心被激得一阵阵翻滚,感觉周身聚集的九天清气在逐步消散,不由斥责道:“你们两个在磨蹭什么?莫要误了朕的大事!”
“别急啊陛下,您很快就能升天了。”
秦羽正在好奇为何自己的心声会传出来,结果一看是解承安说的。
圣上即便再糊涂也听出了解承安的话中之意,他脸色顿时煞白,立着的身子都有些摇晃:“解承安你!破坏朕的大典让朕不能飞升,对你有何好处!”
“陛下言重了,本阁方才便说了,陛下很快就能升天。”解承安淡淡一笑。
秦羽察觉到了什么,试探道:“解阁老莫不是在等陛下离开后,在这皇宫为所欲为。”
圣上闻言,几乎是脱口而出:“解承安!你想谋朝篡位?!朕告诉你,就算朕不在,江山也轮不到你!”
“那可说不准,毕竟马上逼宫弑父的可不是我。”解承安意味深长地看向祭台之下。
邕王跪伏在包围圈的最外围,在祭台上进行的同时,他在暗中观察着信号。
只要见到一旁的太监倒下,解承安的人便会一拥而上,让祭台上的所有人血溅当场,然后再将动手之人打成祁王的部下,到时他便可出来捉拿祁王,主持大局。
一想到皇位近在咫尺,邕王便忍不住笑意,双眼紧紧盯着那个太监,却不想有人在暗处预先靠近了他。
祭台之上,秦羽一面听着解承安出言不逊,一边将手慢慢背到身后。
便是解承安的行动如何迅速,也绝不可能抵得过他点燃引线的速度。
因此,秦羽并不急切。
而解承安一向把持大局惯了,不忘讽刺秦羽两句:“本阁方才入宫时,无意间瞧见了几张生面孔,半仙可知是谁?”
秦羽随时准备搓燃符纸上的磷粉,他压着嗓音道:“有话直说。”
“你们都把朕的话当什么?秦监正!解首辅!你们还把朕放在眼里?”圣上气得直接跌下褥垫,然而周围的臣子,在看一眼之后,竟也无人去搀扶,气得圣上剧烈颤抖,一下呕出口黑血。
他丹药吃多了,本就没得救,臣子们也早把心思放在皇子身上。
解承安嫌弃地瞥了圣上一眼,道:“一个身板壮实,瞧着是个老实人,说话却锋利;还有一个身材瘦小,瞧着年纪不大,心思也不大;还有一个嘛,倒不认识......”
他说话时,袖中暗暗摸出一把匕首。
计划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失误,在动手之前,他必须先把眼前之人解决。
听到解承安的话,秦羽脸色顿时变了,他不确定解承安是不是在故意试探自己,但他心底的恐惧愈发强烈。
自他在看到解云琅时就隐隐觉着不对,眼下若是二壮他们真如解承安所说,已经进了宫来......
秦羽不由挪了挪位置,不安地望向祭台底下。
另一边,那个被当作暗号的太监全然不知,还在犯着困思考何时大典才能结束,然而在问题还未想明白之前他就失去了知觉。
解云琅将**药洒完之后,不远处的邕王一下便激动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周围埋伏好的刺客全都按照计划开始了暴动。
“快!快上!”暂时不到邕王出场的时候,他站在原地自言自语催促刺客们动作要快,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谁?你?”邕王回头一看,正对上解云琅的笑脸,他反应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是解阁老的公子么,本王怎么记得计划里没你啊?”
解云琅笑了笑:“有没有我有何要紧的,左右我也是解家的人。”
邕王思考了一阵,没思考出什么,左右他现在心思不在解云琅身上,不耐烦道:“你有何事?”
“我父亲传来消息,祭台上的事已然完毕,正请殿下前去主持大局。”解云琅面不改色道。
“这么快?!”邕王回头望了一眼,见台上已然被刺客包围,他也信了大半。
即便人还活着,动手的又不是自己,他就是去救驾的。
“走!”邕王高兴了一句,随即又摆出担忧面孔,同解云琅一起往祭台赶去。
整个场内已经乱成一团。
不知情的官员见到刺客,几乎是同时撩起衣摆就跑,剩下明白内情的官员只是按兵不动。
在一群人提剑冲上来时,解承安眸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秦语手中的符已经捏得发皱,正当他下定决心点燃脚下的引线时,他忽然听到熟悉的喊声——
“公子!”
二壮和方吉从不远处匆匆跑来台下。
秦羽立即停手,瞪大了眼望着二人:“你们来做什么?!”
刺客们将圣上以及大臣围着,二话不说拔剑刺入他们的体内,在一张张临死前惊恐不解的面孔下,解承安将目光扫向台下。
刺客们正将大臣们解决,尚未对圣上下手,邕王已经带着人匆匆赶来。
解云琅跟在邕王身后冲上了祭台,在解承安意外又厌恶至极的眼神里,他立即冲向秦羽,一把拉过他就走。
“解云琅?!”秦羽不明所以,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解云琅却清楚地很,他趁机夺走了他手里的符,将他交给赶来的二壮和方吉:“带着他赶紧走!”
“等等?”秦羽触电一般去抓他的手,谁知这一回对方却是躲了开。
“趁现在宫门失守,咱们赶紧走!”二壮也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别,一双有力的胳膊将拼命冲出去的秦羽挟住,一旁方吉也死死抓着他,两个人硬是扛着人往外跑。
“解云琅!!”
秦羽离祭台越来越远,他拼命想挣脱,半个身子都往解云琅的方向探出去,这时,一个面生的剑客不知从哪儿现身,一剑杀死刺客,护着三人离开。
“殿下在宫门外等着你们,不必担心,危险有我。”护卫如是道,二壮他们愈发加快了步伐。
回到祭台之上的解云琅,居高临下望着他们撤离的背影,放心一笑,随即从袖中摸出火折子。
“殿下?”解承安阴沉着脸,被迫同刺客站到了一处。
还没到动手的时机,怎么会提前了。
“解云琅,你这是做什么。”
解承安看向解云琅的目光透露着杀意,与此同时邕王见圣上还有气,不停向刺客使眼色。
解云琅难得见一贯胸有成竹的解承安露出这幅模样,高兴一笑:“自是按照父亲大人的计划,来帮你们一把。”
解承安盯着他,脸上逐渐扯出一丝笑意:“究竟是帮谁,可不好说。”
“我是解家的人,自是帮着解家。”解云琅似笑非笑道。
解承安冷笑一声:“难说,你和你娘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异思迁,不安于室。”他脸上的厌恶之情,数十年以来如日递增。
出人意料的,解云琅还是头一回听到他提及自己早逝的生母:“这话什么意思?”
“别管什么意思了,人还没死呢,快来帮忙啊!”邕王见圣上还有一口气,这是杀也不是救也不是,四肢像要分家。
解承安盯着解云琅,警告道:“殿下在此,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解云琅微微一笑:“我便是动了又如何。”说罢,他背在身后的手,将火折子飞掷到圣上手边,撞得他手臂动弹了一下。
邕王视野有限,又处于极度紧张,看到圣上有要爬起来的迹象,顿时慌张地大喊:“你们到底还行不行啊,他要起来了,快杀了他啊!”
这一嚷,叫解承安眉头一皱,紧接着不知是谁递给邕王一把剑,邕王拿剑的手颤抖了一瞬,紧接着双眼似被蒙上一层阴翳,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叫一声将剑直直刺入圣上心口。
“真是疯了。”解承安连叹三声,正准备召集周围刺客将邕王和圣上围住,好在他的计划里,邕王也不过是个垫脚石,他自己撞上去倒省了他的力气。
此时,自祭台外侧忽然响起一阵异动,数不清的铁甲兵竟将在场所有人都包围起来。
秦羽被二壮他们带着跑远,一时间撞上铁甲兵,在危急之时,岂料铁甲兵竟将他们放了过去。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秦羽茫然地望着四周,之间铁甲兵如潮水般将祭台整个淹没,台上立着的人,一时间尽数被按倒在地。
“解云琅!”秦羽急了,拼命扑腾,二壮和方吉咬牙抓着他。
祭台上,铁甲兵将众人压制在地,在人群中让出一条路,祁王一身礼袍自后面缓缓现身。
“大胆邕王,弑君篡位!”
祁王在看到眼前的一地血时,神情变得从未有过的严肃。
不仅是他,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同样身着礼袍的皇子,一个个都惊讶地瞪大眼,在祁王发话时都默默垂着脑袋。
这时有逼到绝路的大臣挣扎道:“诸位皇子明鉴,这些刺客根本就不是邕王的啊,他们身上还有祁王的印鉴!”
“放肆!皇子不得私豢暗卫!你这是诬陷!”身后的皇弟为祁王说话道:“这些铁甲兵可都是御林侍卫,倒是邕王,缘何有这许多刺客?”
祁王随即看向地上的解云琅:“只凭邕王怕是做不成这等大事,其中也有解家的参与吧。”
解云琅毫不犹豫承认:“我们解家一向拥戴邕王殿下,祁王绝不比邕王更适合帝王之位!”
解承安默默闭上了眼。
祁王背后的皇子们立即露出激动的神情,随即只见祁王好似瞥见了什么,径直走到圣上的尸体旁,从血水里拾起一只沾湿的火折子。
“这是何物?”祁王回头让人四下查看,却在彩幡下意外发现一根引线。
祁王随即命人挖开祭台的地面,谁知底下竟然藏着几车的火药,众人顿时吓得灵魂出窍。
“此物是何人带上来的?”祁王举起沾血的火折子,目光落在解云琅身上。
一旁有人指出道:“上祭台前都搜过身,除了解云琅,他是后面突然闯进来的。”
“蠢。”解承安不禁嘲笑一声。
解云琅听到了解承安的嘲讽,恍若未闻,径直道:“是我带进来的又如何,我父亲英明神武,朝堂哪件事不经过他之手,当天下之主再合适不过!”
“大胆!”祁王厉声呵斥:“解家协助邕王造反,企图谋害皇族,篡权夺位,即刻押入天牢!”
在场除了解党的官员,听到此话,不禁泪流满面,抬手奔跑如疯魔状,扬天大笑。
解党一听解家倒台,纷纷下跪向祁王表忠心,一时间哭嚎遍地。
太阳于头顶高悬,照射下的光在日晷上挪到了红线处,天时已至。
秦羽已经被带到宫门口,还能远远看见祭台上小小的身影。
他记得解云琅今日穿的是绾色常服,一如他们初见时的那件。
当他遥遥看到绾色身影被押走时,秦羽彻底不动弹了。
二壮和方吉赶忙带人跑出宫门,在彻底踏出宫墙之后,二壮极大松了口气。
“终于出来了!”方吉也累得够呛,他属实没想到秦羽能有那么大挣扎的力气。
他叉着腰为自己完成任务自豪了一番,随即想到自家主子,正打算回去找他,却被一直护送他们的护卫拦了下来。
方吉不满道:“你干什么,我要去找我们家大人!”
护卫瞥了眼宫里,又瞥了眼他:“现在恐怕不行。”
方吉急切问道:“那什么时候才行?”
“恐怕行不了。”护卫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不用猜也知解云琅在派给他任务的时候没有讲明真相。
方吉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呆愣愣的,汗水不住从额头淌下:“什么......意思?”
秦羽被二壮放下时,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一下瘫倒在地上,他同样呆愣愣地看着宫门,发颤的唇一张一合,一遍一遍呼唤着他的名字:“解云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