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胡拂袖而去,琴馆内众人很快回到自己座上,继续吃茶赏乐。
最后,觅云当之无愧地夺下了本年魁首。
至于打赏第一人,自然毫无悬念,落到了姜家少爷头上。
琴馆里的小二恭恭敬敬来请姜天成:“觅云姑娘已备下薄酒,请您到厢房一叙。”
姜天成应了,起身便走,回头却见方屿站在原地没动。
“傻站着作甚?等少爷请你吗?”他疑惑地问。
方屿吞吞吐吐:“少爷,我……我就在此处……等你。”
姜老爷,对不住了,他确实没那个本事拦下少爷。反正钱都花了,姜少爷品性也不坏,这年纪……开窍就开窍吧。
姜天成不懂:“为何要等我?一起上去啊。”
方屿神色比他更茫然,茫然中还带了一丝震惊:“……什么?一起?我和少爷……一起?”
“不然呢?”姜天成蹙眉,“你今日怎么扭扭捏捏的?放心,觅云姐姐人很好,不会怪罪于你的。我既说了带你来见世面,自然是允你同我们一起用饭的。”
“……”方屿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点,“哦,少爷说的是用饭。”
姜天成:“?”
姜天成:“不用饭用什么?方屿你今日好生奇怪,快走!”
方屿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跟在少爷身后,默默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觅云的厢房内。
“有什么大不了的,谁稀罕他那几个臭钱?把钱都退给他,我再替姐姐补上,”姜天成抿了一小口果子酒,美美地哈了一声。
觅云今日那一笑,必然得罪了姓周的,琴馆的妈妈为此还说了她几句。
姜天成觉得凤鸣馆实在是小题大做,凭觅云的本事,还愁招不来客人吗?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也无妨。
觅云自己也不甚在意,却挥手道:“你别管。没这回道理,进了我荷包的银钱,休想我再吐出去。规矩写得清清楚楚,他自己不如人,怨不得旁人。再说我笑怎么了?我一个卖笑的,还不许我笑了?”
方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想不到这姑娘看着柔弱雅静,居然是个爽朗性子。
正想着,姜天成转头唤他,“我还要一片那个胭脂鹅脯。”
方屿应了,替他夹到碗中,小声道:“少爷,先吃饭,少喝些酒。”不然容易醉。
姜天成瞪他:“我带你来可不是要你啰嗦的!”
说罢笑着朝觅云赔罪道:“觅云姐姐,这是我现在的书童方屿,他先前在庄子上做活儿,没当过小厮,有点没大没小,让姐姐见笑了。”
觅云一手托在腮边,笑眯眯地打量方屿:“天成,你怎么连书童也要挑这般俊逸的?是嫌弃来福了吗?”
方屿:“……”
“有吗?我日日看着也没觉得和来福差多少呢?方屿你过来给我瞧瞧,觅云姐姐可是很少夸人的……”
姜天成一边嘟嘟囔囔,一边靠过去伸出手,捏住方屿的下巴,将他的脸往上抬了抬。
方屿猝不及防,来不及作任何躲避,被迫昂起头,愣愣地望着姜天成。
这其实是个有些侮辱人的动作。
可眼前的少年做来,却很难让人产生反感。
他神情专注,琥珀般的眼睛里带着好奇,好似这样仔细观察方屿,只是在欣赏一幅画美不美,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浑然天成的纯真。
而少年的手指细如葱白,柔若无骨,与他肌肤相触的地方,不知为何有一股令人酥麻的痒意正缓缓蔓延。
就在方屿几乎坚持不住想要逃开的时候,姜天成终于看够了,慢吞吞把他放开。
“唔,好像是长得挺好看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还是觅云姐姐有眼光!”明明是在说方屿的脸,却绕着弯又夸了一遍觅云。
觅云咯咯笑了两声,道:“哎呀,你家书童怎么害羞了?你看他脸都红了,瞧着比你还可爱!”
方屿:“…………”
“那可不行,觅云姐姐只能觉得我最可爱。” 姜天成假装不满地拍了拍桌子。
“油嘴滑舌。”
方屿趁着两人说笑,悄悄垂下头往窗户边挪了挪,试图让外面吹过的冷风给自己的脸降降温。
然而不过片刻,姜天成又拉长嗓子唤他:“方屿,快再给我倒一壶酒来。”
方屿刚想上前,觅云却做了个手势拦住他,对姜天成道:“行了,你这小书童看着倒干干净净,姐姐怪喜欢的,让他一齐吃罢,就别使唤他了,我让小铃进来布菜。”
姜天成笑道:“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说罢,冲方屿得意地眨了眨眼睛,那意思你看吧?跟我说的一模一样。
然后将桌上的空碗筷,移到他的面前。
方屿怔了怔。
姜天成大概有了些微醉意,他这段时日在方屿面前再骄纵任性,始终也还端着些少爷的架子,很少像刚才似的,露出那样调皮又亲昵的表情。
就好像,真的拿他当了哥哥一样。
……
这一席吃到后半场,觅云又请了凤鸣馆内姜天成熟识的姑娘们一起来喝酒。
果酒清冽香甜,姜天成兴致又很高,抱着酒杯喝个不停,方屿拦不住,只好在旁边多照看着,其余的就随他去了。
待到夜深,姜天成已醉得歪歪倒倒趴在桌上。
觅云着人将其余姑娘送回房,起身对方屿道:“公子今日是有些喝多了,回去时小心些,晚上还要辛苦你替他喂点醒酒汤。”
方屿正为少爷今晚的“开窍”发愁,闻言一愣:“……你是说,少爷他今晚不留宿?”
觅云也是一愣,接着俏脸一红:“你想什么呢?!谁说共度良宵是要在我这儿过夜了?”
方屿尴尬得无地自容,连连朝人道歉讨饶,说是自己糊涂想岔了,少爷绝没有这般心思。
觅云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他没有。”
“姜公子是个好人。”觅云眼神温柔地看向姜天成,“他今日来魁首大赛,也不过是为了不叫我不喜欢的人有机会折辱我。否则与我吃茶喝酒,哪用得着花那么多冤枉银子?”
“人人都说你家少爷浪荡,日日只知沉湎淫逸……可他来此也不过是为着丝竹之音,消解烦闷罢了。唯有他可怜我们,尊重我们,拿我们当知音,而不是那起可以随意让人玩弄的玩意儿。”
“说句僭越的话,他叫我们一声姐姐,我们……是真心拿他当弟弟看。”觅云最后道,“别听外面的人瞎说,你家少爷至情至性,是个好人。”
“我知道,多谢姑娘相告。”
方屿看着那人干净的眉眼,心道,他一直都知道。
若姜天成不是好人,上一世绝不会对萍水相逢的他伸出援手。
方屿半抱着姜天成,在觅云的帮助下将他小心背了起来,而后朝她道别。
觅云将他们送到楼下,眼看着方屿把姜天成送上马车,忽而凑到方屿跟前,朝他笑道:“你怎么,再也没有脸红过了?”
方屿茫然转身:“什么?”
觅云抿着嘴,退回去对他挥挥手:“没什么,照顾好你家少爷。路上小心。”
方屿没有再问,因为马车中的姜天成似乎醒了,哼哼唧唧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方屿急急忙忙上了车,只见姜天成在软垫上缩成小小一团,嘴里正不清不楚地咕哝着“好渴,好渴”。
他上前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
“少爷,水来了,慢点喝。”方屿摸出装水的扁壶,将壶嘴喂到姜天成嘴边。
姜天成紧闭着眼睛,颧骨上沁出淡淡的红意,一脸的毛躁,但还是顺从地张开嘴,抱着扁壶将水一点一点嘬进去。
好容易喂完了水,把人安顿好了,方屿才探出头去,告诉车夫可以走了。
这一路上,醉酒的姜少爷十足闹腾了个够。
一会儿站起来在车厢中踱步,摇摇晃晃地说是要替魁首姐姐的《凤求凰》舞剑,然后一把抽出自己的腰带,开始往外狂甩。
方屿挨了两下抽,好容易哄着他把腰带系好,刚一坐下来,又嚷嚷着热死了,拉开前襟,非要把外衫全都脱掉。
眼瞧着姜天成把里衣都扯松了一半,露出胸口一片晃眼的莹白,方屿唬得连忙抄起衣服把他裹起来。
“小祖宗你消停会儿……把衣裳穿好!别着凉了!”方屿忙不迭将帘子掀开一条缝,让他靠过去,“你看,有风了,吹吹就不热了。”
夜里的凉风丝丝飘进来,拂在两人发烫的脸上。
姜天成果然不闹了,安安静静靠在车厢壁上。
方屿才要喘口气,不想没一会儿,姜天成又捂住肚子坐起来,满脸委屈地看向方屿:“骨碌骨碌,难受。”
方屿没听懂:“何处难受?”
姜天成跟着车身一颠,脸色又白了几分,指指脚下:“骨碌,想吐。”
……哦,这是被马车颠得不舒服了。
方屿想了想,犹豫道:“少爷,要不……你过来靠着我?”
有个人肉垫子缓冲一下,应该多少能好过点。
就是不怎么合规矩,估摸着也不怎么合少爷心意……
方屿正想说算了,要么干脆让车夫停下,他下车直接将少爷背回去,前方的人却已经直接起身摸了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方屿大腿上。
方屿:“……………………”
方屿艰难道:“……那个,少爷……我是说……你靠着我就……”
腿上的人显然十分听话,一听“靠着”,抬手就把方屿的脖子圈起来,然后整个身体顺势软软倒了上去,把脸贴在方屿的肩膀上。
嘴上还要叹气:“唔,是舒服一点了。”
……方屿就这样僵硬地坐着,一动不敢动。
他方才不是没试过劝姜天成下去,对方却只是不满地哼了一声,反手将他抱得更紧了。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更尴尬的境地,索性认命。
少年温热的气息带着酒香,轻轻扫过他的颈窝,让方屿觉得自己似乎也有点醉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此刻的姜天成瞧着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一副任人摆弄的模样,能叫人短暂地忘掉他平日里的那些混不吝。
方屿想,还好这小少爷现下人不清醒,若是发现自己如此这般躺在他怀里,多半又会气得喊着要砍掉他的手。
他笑了笑。
这也就是姜天成,倘若换成什么别的人,比如他的弟弟方兴,他大概宁可断了手,也绝不肯这么伺候人的。
“方屿。”姜天成忽然叫他。
“怎么了少爷?”方屿问,“要喝水吗?”
姜天成半晌没接话。
方屿以为他只是睡糊涂了胡乱叫的,也没在意。
不成想片刻后,姜天成的脸又蹭了蹭他,说——
“方屿,你好像我娘啊。”
“…………”方屿差点没气笑了,忍不住咬牙切齿:“少爷,我是男人。”
“我知道啊,可是你就是很像嘛,”姜天成的声音又软又糯,固执己见道,“小时候,我娘就是这样抱我的。”
方屿听不得人这样撒娇,心里一软。
“好好好,像便像罢。少爷若想夫人了,那明日请安时,可以让夫人再这样抱抱你。”
“她不是我娘,我娘已经死了,”姜天成带着委屈的鼻音说。
方屿一顿。
他本还以为,姜天成这作天作地的脾气,定然是爹娘娇惯出来的。
偏偏方屿自己也没有娘,呆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生疏地拍了拍怀中人的背,胡乱道:“嘘,嘘,没事了。那以后我……我多抱抱少爷。”
别的不说,至少少爷喝醉时,当个娘也不是不行。
姜天成:不是当哥哥,是当娘。
方屿:娘系老公,小姜出品。
来福:人不在场,但心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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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傻子每次都点不上一键感谢!手动感激一下浇水的宝宝!(这次点上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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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