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太暗,伸手不见五指,山里黑洞洞一片,庞大的树冠被未知的夜幕勾勒,不可名状。
马尾辫和她的朋友们这次出行装备准备得很齐全:一串地摊上买的号称开过光的水晶珠、一本盗墓笔记第九册上、多功能手摇电筒,和一只打开录像模式的照相机。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玩儿,不是有个词么——坟头蹦迪。他们就老爱干这种事。
大壮是摄影师,举着那台小型dvd拍来拍去。她呢,是外景主持人,对着镜头讲解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我们现在就在大溪村东边的墓地上,这里有好多墓碑哇!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变成丧尸,哈哈哈哈!”
“你们想不想看受害人吕华被埋在哪里?那就跟我一起来吧!”
……
“那东西”出现的很突然,它是从他们背后突然冒出来的,余光好像闪过什么,像团影子,她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它很灵活,也很狡诈,甚至不同他们打个照面,总是躲在黑暗里,然后冷不丁地钻出来,一把拖走了大壮。
好像是被夜幕啃了一口,这些孩子眼睁睁看着大壮的腿当场被撕开,鲜血淋漓。马尾辫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样,凝结成两只沉甸甸的铅球挂在她的脚背上。
她跑也跑不了,迈不开步子,僵在原地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要死了,他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啊啊啊!救命啊!”她扯着嗓子拼命地尖叫着,然后听见了周元的声音。
*
周元顺着喊叫声迅速奔来,他一边跑,一边将那条围巾团成团,猛地向他们扔去,“扔给他!扔给他!”他吼道。
马尾辫回过头,她下意识地接了一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很恶心,手指黏糊糊的,扑面而来一股味道极其难闻,她本来就神经紧绷,一时实在忍不住,跪了下来,瘪了嘴跪在地上哇哇吐。
周元恨铁不成钢,但也无计可施。还剩最后一米地时候,他两条大腿向后一蹬,直朝大壮扑了过去,死死抓住了大壮的腿。
两个人的重量也止不住“那东西”,他被连带着向夜幕深处拖去。
他抬起头,成功地跟“那东西”打了个照面。月光很暗,从寒风和乌云里隐隐洒下一丝光亮,当他从黑暗里分辨出那张青色的脸时,他大吃了一惊。
这个暂且用“人”指代的怪物,有人一样圆形的脑袋,椭圆形的耳朵,脖子下面是肩膀和锁骨,其他地方已经很难分辨,他的腐烂程度过高,五官连成了一片。
但周元被惊讶到并不因为它看起来很可怕,他吃惊更因为从那泥巴、血污和腐肉里,竟然看到他和吕华一样,也缺了一只眼睛,他的脸颊一侧的位置是空缺的,往外涌着菌菇和青苔。
为什么会这样?吕华少的是哪一边的眼睛?他们伤的是同一个位置吗?
周元脑中一片混乱,又听见一声惨叫,只见“那东西”选择放弃大壮,白森森的骨头迈过着大壮的胸膛,一步步向他扑了过来。
周元连忙向后倾腰,这个东西没有手,所以它一直是用两条腿代替手,用脚趾抓人,用膝盖踢人,用两腿剪住了周元的脖颈
周元气息一窒,立刻一把抓起地上的手电筒,狠狠用手电筒尾部猛敲那东西的脑门。
手电筒本是不亮的,几下锤击后,有了电,噼里啪啦地闪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东西在地下埋的时间过长,“那东西”的战斗力已大大下降,远远不如吕华凶猛。周元几下猛击之后,它便不行了,像只不倒翁一样,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周元乘机连忙团起马尾辫没接住的那条围巾,径直塞进了“那东西”的嘴里。“那东西”果然被红色封印住,动弹不得。
周元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手掌撑了撑地面,手臂处的肌肉痛疼得直打颤,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已是强弩之末。这只被降服已是走了狗屎运,如果再蹿出来一只,他也没辙。
这时孟丁兰大步走了过来。
或许是孟丁兰的气场实在是太足了,这群毛头小孩子,见到他时,连眼睛都不会转了,眼神全都直勾勾地,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以及她手中那把银光闪闪的荧荧长刀。
孟丁兰反手亮出刀刃,目不斜视,毫不手抖,直截了当地往倒地不起的“那东西”胸口猛扎了一把,“那东西”陡然一弹,这次终于彻底没了动静,也化成了一团灰。
周元看得目瞪口呆,连忙在小本本上记好,这就是大佬的手笔,随时随地都要记得开补刀键。
孟丁兰抽出刀,转身不冷不淡地瞧了他们一眼,声音不柔不刚,说:“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墓地,是亡人安息的地方,是你们能来玩闹的吗?”
她这不怒而威的一声吼,就是周元都怯三分,更不用这群小孩儿了。果然,马尾辫嘴巴一瘪,又要哭了,她哭还不敢大声哭,像是怕孟丁兰会给她喂嘴巴子,只敢跟她的朋友们抱做一团,捂着嘴小声啜泣。
此情此景周元不得不出来打个圆场,他费力地直起身,睨了这群哭傻了的孩子,又看着他们掉了一地的装备,将那本盗墓笔记捡了起来。
随手一翻,深深叹气,说:“我说你们也是的,出来倒斗就倒斗吧,怎么还带本盗墓笔记?带本盗墓笔记就带吧,怎么还带个第九册?你好歹带个第一册,兴许还能顶点事。”
马尾辫一听周元细言细语,好声好气,立刻被感化了,她往周元怀里一扑,哭哭啼啼地说:“呜呜,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现在知道了,太可怕了,太可怕啦!”
马尾辫一哭,眼泪鼻涕全糊在周元衣领上了,弄得周元心烦意乱。
周元以往念的是理工院校,一个系就一朵花,别说抱一个了,就连手都没摸上过;再说毕业后,上天入地瞧见的都是女鬼,唯一的艳福是孟丁兰,可他配吗他?他不配。
周元忍不住想瞅孟丁兰现在是个什么态度,但孟丁兰却站在了他身后,这个时候回头,动作又太明显。
他哪儿哪儿觉得不舒服,挺想将马尾辫推开,但又念在别人是个女孩子,年龄又这么小,推开未免也太铁石心肠了点。只得浑身僵硬,敷衍地拍了拍马尾辫的肩膀,说:“行了,别哭了,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她又没说你们什么。”
马尾辫终于不哭后,周元便将她推到她的朋友们怀里去。他再一回身,孟丁兰正全神贯注检查“那东西”,将他当成了空气,这顿时让他觉得自己方才心里的小九九,像小姑娘过家家一样没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什么也没干,却像是矮了人一头,他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去检查大壮的伤势。
也不知道应该说大壮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说他运气好吧,五个人集体活动,那东西单单就抓了他一个;说他运气不好吧,那东西这么抓他,却没伤着骨头,只是皮外伤,不过口子太深,血肉模糊,看起来怪吓人。
“没什么大事,回去消炎,包扎一下,过几天就会好。”周元说,“但是肯定要留疤了。”
大壮这人还蛮乐观,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挤眉弄眼地咧嘴一笑,说:“留疤没关系的,男人有点疤有男人味儿。”
他问他的朋友们要照相机:“我康能呢?拍到了没呀?”
他的朋友捡起来看了看,说:“拍到了个什么啊!什么都没拍到,相机也被摔坏了。”
周元问他们:“你们知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从哪里出来的?”
这几个学生都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没有看清楚,“那东西”是唰的一声,哗的一下,就从身后蹿出来了。
周元便问,“你们动了别人的墓没?”
他们支支吾吾,这个看那个,那个又看这个,摆明了做贼心虚,敢做不敢当。最后,马尾辫代表他们主动招供,说:“我们是想动来着,但是真的没动成,这土太硬了,又灌了水泥,我们就在旁边拍了拍照。”
这话周元是信的,他们一看就没干过体力活,连个像样点的工具都没有。
但这东西自然不会是凭空冒出来,肯定是从哪只棺材里爬出来的。
墓碑密密麻麻,一个叠着一个,粗粗一数,至少有上百个,现在挨个去找它的老巢不现实,谁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
周元便说:“算了,走,先回去,明天再看。”
吕华已经烧成了灰,就剩几节尾骨,“那东西”也没好到哪儿去,也烧得差不多了,周元便将这些骨头和灰烬一同放进了吕华的棺材里,盖上棺盖,覆上土,又踩严实了,边缘平平整整,一点也看不出来这里曾被动过。
*
夜更深,温度也更冷了。
天上飘来几片雪花,那雪花太小,落到孟丁兰头发上时,化成了一滴小小的水珠。
周元领着大家往山外走,大家有的扶,有的抬,互相搀扶着大壮,一同跟上。
走出十来步,周元蓦地一停,又觉得不对劲了。
是哪儿不对劲呢?
似乎是声音。
他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家警惕地回头看他。
是什么声音呢?周元侧耳细听。
夜里有风,风吹过了阔叶,唰唰,唰唰。
但那不是风声,风声是柔和的,令人舒适的,那声音比风声更尖锐,好像……好像是金属叉子,刮在了墙壁上。
后颈上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他分辨出了那声音的方向,它们不是来自天上,它们生于地下,像是旺盛顽强的叶片破土而出。
周元浑身被冷汗浸透,低低对孟丁兰说:“孟丁兰。”
孟丁兰回头,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一言不发,却心领神会,默契地一同朝脚下看。
窸窸窣窣,扑扑索索。
成百上千的“那东西”,正用他们的手指,他们的脚趾,抓着封闭的棺盖,挖着蓬松的泥土。
一只白森森的手就这么像毒蛇一样攀上了他的脚踝,将他狠狠地往地上一拽。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