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逢生朝着村子里人多的地方跑,他记得王虎刚刚说过,村民们这会儿应该大部分都在村长家。
光凭他一个人短时间是没办法找完全村的地方。
路跑到一半,迎面而来的是健步如飞冲向他的王虎,
两人迎面碰上,王虎气喘吁吁的说道,“江逢生,你在这儿啊!快点儿的,跟我走!你外婆发病了,这会儿被送去县城的医院了。”
“什么?”江逢生大惊失色!
村长家有摩托车,他借了车往县城里赶去。
光临县的县人民医院里,江外婆正在抢救室里接受抢救。
江逢生赶到的时候,急救室的手术大门还未打开,江繁惴惴不安的蹲在手术室的门口,时不时抬头张望,等待有人能够从这扇大门口安全的走出来。
连江逢生的到来也未曾注意到。
江逢生瞧着眼前的情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蹲在江繁身边,迫切的张口问道,“外婆怎么样了?”
江繁听着熟悉的嗓音,猛然间回过神身边的人是谁,眼中霎时间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哽咽着嗓音,自责的怪着自己,“哥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外婆。”
江逢生没说话,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江繁小声嘬泣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空旷的长廊。
时间飞奔如流水,转瞬即逝,两颗沉重的心在深渊中被压抑,不知道等了多久的时间,那扇万众期待的大门才在两双渴望的眼神中缓缓打开。
医生摘下口罩,口罩之后沉稳的面容宣告一场审判,“家属请放心,病人已经暂时脱离危险。只是,我也得先告诉家属,病人年纪大了,既往基础病多,情况还不容乐观,家属还是得做好准备。”
医生说完这番话,无情的转身离去。
江繁讷讷的张口,“哥哥,医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好准备,要做好什么准备?”
江逢生忽而一笑,似乎是无奈极了。他没说话,也没有回答江繁的问题。
江外婆被医护人员从另外的电梯口送去病房,江家兄妹两人失魂落魄的跟下去。
病房之中,江外婆带着氧气罐,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床头是监护仪发出的冰冷声响,在这间病房中闲的格外不近人情。
医院向来是生离死别的地方,来这里的人少有笑着的。
兄妹两人坐在江外婆的床旁,外婆的手被冰冷的针尖刺破,源源不断的药液一点一点的进入身躯。
他们三人面无表情的坐了很久,江逢生不说话,江繁也不敢出声,只敢这么静静的守着。
过了好久的时间,江外婆还未转醒,
江逢生起身,长久未活动的身躯有些僵硬,他没撑住一个趔趄。
江繁扶住他,担心的说道,“哥哥?”
“哥没事儿,”江逢生摇头,无精打采的说话,“哥去给舅舅打个电话,”
江繁闻言紧紧揪住江逢生的袖子,“哥哥,什么意思,给爸爸打电话是什么意思?以前奶奶住院不都是我们自己照顾就可以了吗?这次为什么要喊爸爸回来啊?”
江繁喉间酸涩,哽咽着说道,“不用喊爸爸回来的,我会照顾好奶奶,哥哥我很厉害了,可以照顾好奶奶的!”
“听话!”江逢生拍拍江繁的头,“还没吃晚饭吧?哥出去给你买点儿饭吃!”
江繁摇头,“我不饿,哥哥,我不用吃饭,我们就在这里一起等着奶奶醒过来好不好?”
“可是哥饿了,哥要去买点儿吃的回来,你就在这里,不要走开,哥哥很快就回来了!”江逢生勉力挤出一个笑意,只是这笑容着实勉强,看的江繁更加不安心了。
江逢生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两碗炒饭。
炒饭被搁置在床头柜前,“吃吧!”
江繁仰头,抱着饭一勺一勺的逼自己吃,吃着吃着还是没忍住哭起来。
江逢生的身体僵住,“怎么,哥买的炒饭不好吃?这会儿太晚了,附近没有什么吃的,你将就着吃,过几天咱们回家再好好吃饭。”
江家舅舅江行是第三日的早晨赶回来的!
他来的时候,江外婆已经苏醒了,只是不怎么有精气神儿。
病房里,江繁熟练的摇起病床,照顾江外婆喝粥。
忽然间瞧见江外婆的眼睛盯着门外的方向,她也随之转头,“爸爸!”
包含着委屈的声音响起,江行步履沉重的走进病房,“妈!”
江行接过江繁手中的碗,要亲自给江外婆喂饭。
江外婆没什么精力说话,摇摇头,“不吃了,”老人家瘦如枯槁的手掌抚摸着小儿子布满沧桑的面庞,心疼的红了眼眶,“儿子,是妈对不起你,是妈拖累了一家老小!”
江行反手握住江外婆的手,老人家的手太瘦了,“妈,你是我的妈妈啊,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这样的话儿子听着可不高兴。”
江外婆絮絮叨叨的跟江行讲了很多话,“是我跟你爸不好,没本事,帮不了你。以后就没关系了,妈终于不用再拖累你们了!”
“奶奶!”
“妈,你不许说这样的话,再这样说儿子可就生气了!”
“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江外婆这几日的时间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睡着的时间在一天中通常占大多数,有时候即便是醒来了,也只能躺在病床上,没有精力起身。
连吃的东西都很少,每日进食都只能吃上一两口就咽不下了,只能靠输液来维持生命体征。
眼下才醒来一会儿的江外婆又沉沉睡去,病房再次归于安静。
江逢生回来的时候妇女两人在门口的椅子上坐着,“舅舅。”
“嗯,逢生回来了?”江行仰头,他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来一趟,每次一回家都会恍然,家里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长得要快,个头样貌一天一个样子,还好是在家里,若是在外面,他着实是认不出来的。
江逢生站在江行身侧,个头高大壮实,甚至比江行都要高出半个头了,江行欣慰的拍拍江逢生的肩膀,“个子长得比舅舅都高了,舅舅不在家,家里的大事小事都辛苦你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
剩下的时间几人相顾无言,谁都知道门外那个老人的结局已定,谁都不敢真的开口讨论这件事情,好似一天拖着一天,就可以改变事情的真相一般。
江家外婆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大家都知道老太太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连医生都建议带着老太太回家,毕竟接下来在医院待着确实是没有什么必要了。
江家外婆被接回了家。
腊月初九的那天,江外婆走了。
秋水村在春节前日,办起了一场葬礼。
那天村里来了很多人帮忙。
江逢生要穿孝衣守灵三日,三日后才能抬棺上山。
第三日的晚上,大雪纷飞,夜里来江家的人渐渐少去。
到夜半左右,一辆汽车在深更半夜出现在江家门口。
阮奚昭着一身黑裙从车上缓缓走下。
江繁关门的手顿住,惊诧在原地,“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吊唁啊!”
阮奚昭进屋,来灵堂前鞠了一躬。
江逢生的神色淡淡,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趣去想阮奚昭为什么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他家,是想做什么?
江行还算是个合格的大人,即便是难过也能有礼貌的招呼深夜而来的客人,“是阮小姐吧!”
江行给人找了椅子坐下,又翻出一个干净的水杯给阮奚昭倒了一杯热茶,“我听小繁说了,前几日是您及时开车送我母亲去医院,只是您也看见了,我这几日实在是抽不出身去亲自谢谢您。”
“今天是我母亲的葬礼,您还来吊唁,真的很感谢!”
阮奚昭摇头,她撇了一眼简陋的木桌上搁置的茶杯,尽管茶杯在寒冷的冬日里面泛出诱人的暖意,她也没有端起来喝掉,
阮奚昭看着守在灵堂前的江逢生,道:“江叔叔不必道谢,都是我应该做的。”
阮奚昭看出来她一直在这里待着让这位中年男人略微有些拘束,可能是她不合时宜的身份,或者是他们之间交情浅淡的关系,她说道,“江叔叔不必客气了,我就是来看一眼,祭拜一下老太太,马上就走。”
说完,她起身走了。
车灯在寂静的雪夜亮起,江逢生回头看了一眼渐渐消失的车身,又回头淡淡开口,“舅舅,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江行望着漆黑的门外,长叹一口气,“好,你们也都早点儿休息。”
抬棺要在大早上的时候,村里有力气的阿公帮着他们家一起将江外婆的棺材送往选定的墓地。
吹锣打鼓放鞭炮,一套流程下来,真叫人感叹。
人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要摆酒庆祝,人走了还得敲锣打鼓的欢送一番。
那人活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名?利?财富?尊容?好像都不是。
人一死,黄土一捧,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什么也带不走。
葬礼一办完,江行就得回矿区继续工作,他请的假期不多,现在得尽快赶回去。
江行一走,江家便只剩下江逢生与江繁两个人。
他们站在火车站入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江繁小小的个子挨着江逢生站着,她问道:“哥哥,爸爸过年的时候会回来嘛?”
江逢生摇头,“不知道!”
江繁依依不舍的看着江行的身影消失在人海里,“可是哥哥,我想爸爸了,为什么爸爸不能陪在我身边呢?”
江逢生:“因为舅舅是大人,大人要出去讨生活。”
江繁忽而仰头,问了一个真挚且残忍的问题,“那么哥哥也是大人了,哥哥会走嘛?哥哥是不是也要去外面讨生活了。”
其实,江繁这几日一直很害怕,以前就听村里的阿爹阿婆们说,哥哥一直留在家里是因为有她和奶奶,没办法,她们一老一少的困住了哥哥。
可是现在,奶奶不在了,她知道死亡的意思是什么,当初爷爷死的时候就是这样,被埋入黄土中,再也不复相见。
爷爷不会出现,奶奶也不会出现了,那哥哥还会留在秋水村嘛?
他会不会像爸爸一样走的远远的,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留下她一个人待在秋水村。
她真的很害怕。
江逢生低头,江繁眼中的害怕,心里的恐惧他都看明白了,“哥不走,哥会在秋水村一直待着。等你长大了飞到更远的地方的时候我,哥哥也不会离开秋水村。这样,等你要回家的时候,总能找到家的。”
江繁笑了,漏出这几日的沧桑狼狈下难得最真心的一个笑容,“哥哥真好。”
江行走了,就剩他们俩再次回到秋水村的小屋。
站在空荡荡的屋子前,江繁忽然间想起那日深夜冒着大雪前来吊唁的阮奚昭。
她说道,“哥哥,那天我嘴馋,也去村长家吃好吃的了,多亏了大小姐留了她家的保镖在家里看着,才能及时送奶奶去医院。”
江逢生点头,“你说过了。”
江繁又道,“哥哥,大小姐其实还是个很好的人对吧!”
“是。”
“那她为什么不喜欢哥哥呢,为什么大小姐总是欺负哥哥啊!”
“可能是哥哥长得太丑了,她看着厌烦吧!”
江繁立马反驳,“胡说,哥哥才不丑呢,我哥哥很帅的。村东头的小阳姐姐还说哥哥是秋水村一枝花呢!”
江逢生笑了,捏住江繁的脸颊,“好了,不许说这些。哥哥去给你做午饭吃。”
江繁兴高采烈的跟着江逢生,“哥哥我给你帮忙。”